天碧云开,晴朗透明,群山苍翠,古木清香,藏匿在深山茂林的古刹愈发显得幽深静谧,钟鼓悠然,宛如仙乐。
大雄宝殿前数以千计的人云集于此,熙来攘往,接踵摩肩,众人或坐或立,不时起身踱步,神情均严肃至极,不苟言笑。宝殿正前一条宽大的红毯笔直铺出,红毯两边间设兰草盆景,对齐放置,兰草细软,迎风飘摇。
这条巨大的红毯将那千余人割成东西两大方阵,东首坐着几名黄袍红裟的少林老僧,灰眉长须,面容慈祥,其后又坐着数十名中年僧人,都手捻念珠,把持经卷,最后立着数百名少林弟子,黄裟黄帽,拄棍而立,神色颇为虔诚。少林右侧便是藏剑盟诸人,此刻众人都默默望着西边一方,不曾走动。
较之东边,西边一方却微显热闹,中原佛门四大宗派均聚集于此,众僧俱在低声交谈,以诉交情,西首赫然可见净土宗方真,法相宗弘刚,以及两位新晋宗主:贤首宗智相,律宗然其,此四大宗主都凛然坐在各宗之首,神色平和,而提迦却是隐在智相之后,面容冷峻,漠然望向大殿里。
当年天台山一役,贤首、律两宗险遭覆宗之祸,贤首宗四分五裂,后因提迦幕后操纵智相,强夺了宗主之位,才将贤首宗一统,却害死了宗里不少正直长老,而律宗在天台山所创最重,几近全宗覆没,幸得净土宗这几年来一直提携,才小有恢复,现任宗主然其是上任宗主然可的师弟,多年来一直为然可压制,直到然可命殒,方能出来,却接了个烂摊子,亏得净土宗,不然此人必是亡宗之主,成了千古罪人。
所以西边一方人数虽然有数百人,但多是净土与法相二宗的弟子,贤首、律两宗人才凋零,弟子少得可怜,两宗相凑,竟不过百人,还不到净土宗一半,颇为寒碜。
大雄宝殿内却一片岑寂,焚香袅袅缭绕,只见那大释迦牟尼佛像赫然静立在大殿正中,用一块巨大无比的黄布遮盖得严严实实,不得窥见一斑。佛像旁放有幢幡、香花、水果、灯明等佛供,重重叠叠,色彩缤纷,两侧却坐着数十名手执唢呐的僧人,神色肃穆,端坐如钟。
此刻午时将至,众人皆渐渐静了下来,抬眼望着那巨大的佛像,猛听得钟鼓骤然而止,回声不绝,便见一名老僧缓缓登上殿前,却是宏性,但听他朗声道:“少林方丈到!”话音方落,钟鼓齐鸣,众人便见身后天王殿的后门缓缓打开,一名手持禅杖的红裟老僧在四位灰袍老僧的簇拥之下缓缓向大雄宝殿走来,正是当今少林方丈宏泰与戒律院四位执法长老。
宏泰面容肃穆,神态慈和,脚步舒缓,但久病之下,却有些萎靡不振,眉宇间微有苦色,身后四位长老倒是精神矍铄,脸色肃然,步法矫健,一名手抬净瓶水,一名手捏净香花,一名手持沐浴镜,一名手捧朱砂笔。
场上寂静无声,上千双眼睛随着他五人慢慢移动,下了天王殿,莲步走过红毯,登上大雄宝殿。宏泰行至殿前,转过身来,眼睛环视众人一圈,默默合十一礼,便进了大殿。
五人甫一进殿,唢呐声呜咽而起,香花瓣纷纷落下,宏泰领四长老至佛像前,向佛像合十行礼,再而入定心,离疑念,低声诵咒三遍,便朗声说道:“请一切佛安住于此,受此香花、灯、果、饮食供养。”说罢合十再礼,转身行至殿前,目望众人,扬声道:“请佛门弟子们一心观想如来一切圆满之相,观想佛如一聚火,如来真身,诸相圆满,再以奄阿牛三字安于佛之身上。将‘奄’字安于顶上,‘阿’字安于口上,‘牛’字安于心上。”
霎时,场上佛门众人齐齐站起,合十一礼,双目为之一阖,神色拘谨严肃,口中默念梵语,一望之下,千人耸动,颇为壮观。
唯有藏剑盟诸人不明所以,只得默默在旁观望,此刻叶秋夕却是与傅南同坐在一角,傅南一望,忍不住低声啐道:“他娘的,不过是尊破像,用得着这样兴师动众吗?佛门秃驴,真是食古不化,迂腐得紧!”叶秋夕一笑,道:“傅兄,开光之礼,自盛唐便有了,他们只是遵循古训而已,傅兄不必在意。”
傅南颔首道:“公子,此次少林好似是真的请咱们来看热闹的,如此下来,怎么可能起冲突,难道让大家白跑一趟?”叶秋吟轻叹一声,道:“此事我也疑惑,不过少林若是真的未对本盟有恶意,而是诚心相交,那也行的,两不相争,便是最好,但一旦打起来,必定死伤无算。”
傅南哼了一声,道:“公子莫有仁念,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单凭少林与贤首那些畜牲纠缠,我看这少林便不是什么好鸟,不信待会儿大会结束,这些道貌岸然老贼定然个个原形毕露!”叶秋夕轻叹摇摇头,不再言语。
约模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宏泰继而高声道:“合掌为礼,瞻仰圣容。”在场之人气息不禁为之一摒,等待了许久的时刻终于到来,千余人骤然睁开眼睛,一道道目光齐聚在那覆盖黄布的圣像之上,但见那四大长老各站东西南北四方,手持锦带,轻轻向后一扯。
弹指间,只见那块宽大的黄布瞬即化作四块,鼓着清风徐徐滑落下来,佛声婉转,焚香缭绕,一尊金光耀眼的佛像如出水芙蓉般呈现在众人面前,千余人双眼徒然一睁,只见那佛像身肢润滑,柔软鲜洁,面门圆满,妙好端严,鼻高修直,鼻孔不现,双眉高朗,犹如半月,耳轮阔大,成轮埵形,额广圆满,平正殊特,身体庄严,长大端直,膝轮圆满,妙善安布。释迦牟尼,佛家的缔造者,一切慈悲善良的化身,此竟如此鲜活地盘膝坐在那里。
藏剑盟更多人惊讶地却是佛像本身,但见那佛像金光流转,色泽柔和,竟是用黄金铸造而成,傅南看得瞠目结舌,喃喃道:“乖乖不得了,这么大的佛像,那要多少金子呀?这、这少林寺也、也他娘的太有钱了吧!”
叶秋夕固然震惊,此刻却也摇头道:“不然,佛家铸像一般里面均是空的,内放舍利子、经卷等器物,不似道家那般全然实心,而且依我看来,铸造此像的材料应以铜居多吧!”傅南道:“就是铜也不得了,这么多铜若是作成钱,都可以堆成山了!”叶秋吟淡淡一笑,心里却也生出同感之慨。
只见宏泰面望佛像,神色也有些激动,作偈道:“三世诸佛无尽之功德,圣观自在一心悉具足,度生事业遍满空界,大悲导师前我顶礼赞。”说罢顶礼膜拜,又起身向外高声道:“圣佛显世,普渡众生,请众位佛门弟子齐颂六字大明咒法!”话音甫落,场上众僧合十行礼,蓦然扬声同颂道:“嗡嘛呢叭弥吽……嗡嘛呢叭弥吽……嗡嘛呢叭弥吽……”梵声高涨,佛光冲天,六字大明咒字字真言,一时在少林上空交织成一片……
此时钟楼上却有人轻轻叹道:“区区一座佛像铸成,竟如此大费周章,耗费人物之力不说,却浪费了如此多钱财,唉,国之积弱,由来于此,想来我们此次灭佛之事,倒似帮了大周一个大忙,却不知我大唐何时能甩掉这些附骨之蛆?”
旁有人冷冷道:“难得紧,大唐的佛事比大周还兴盛,老夫记得前两月小王爷还特意去吴越一趟,请来天台宗从海外归来的羲寂法师到金陵开坛说法,当时金陵可热闹非凡,弄得跟过元宵似的。”先前那人闻言默然,又轻轻一叹,不再多言。
群僧颂咒,震天动地,藏剑盟诸人先听着感觉不怎么样,只觉有些振聋发聩,到后来却是受不了,嗡嗡嗡嗡,宛如苍蝇蚊子在耳畔飞来飞去,却又挥之不去,颇受折磨,武功高强之辈定力尚好,武功差的却心烦气躁,只欲抓狂,不过幸是此次来的俱是精英,武功再差也差不到那里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众僧颂咒之声渐渐变小,宏泰接过四位长老所持法器,恭恭敬敬放在佛像之前,继而转身,走出大殿,行至殿前右侧一早已设好的法坛上坐下,此刻但听宏性扬声道:“少林方丈为圣佛开光说法。”众僧听罢齐齐合十,终于坐了下来。
宏泰旋即开始讲经,诵大日真言,而成就佛一切功德,这一讲便讲了两个多时辰。春夏之交,甚是闷热,傅南竟尔听了睡着了,几次被叶秋吟推醒又复梦蝶,到后来居然鼾声大起,亏得在旁的一位舵主一巴掌将他拍醒,不然这脸便丢大了。
白日西斜,讲经完毕,佛门四宗各送上贺礼,却是文殊普贤、地藏观音玉菩萨像各一尊,玉像雕刻精美,曲线柔和,一望便知是难得的珍品,藏剑盟不少人望得眼红,傅南却是狠狠啐了口痰,而藏剑盟一方也由水辰、木岁两位长老呈上一幅字贴,只见贴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佛”字,笔走龙蛇,满纸云烟,却是盛唐时期与张旭并称“颠张狂素”的“草圣”怀素和尚的真迹,怀素草书,笔法瘦劲,飞动自然,如骤雨旋风,随手万变,为历代文人所称赞,更为富贾豪商重金珍藏,价值不菲,千金难求。
宏性一一笑纳,命人送进大雄宝殿内,随即道:“诸位抬爱,少林缅之,开光仪式正式开始!”
唢呐再起,香花又落,场上众人亦全部站起,共睹开光仪轨,只见宏泰先捧起净香花,将花瓣洒落在圣佛四周,再以柳枝蘸净瓶水,洒向圣佛,灌浴佛像,场上僧众齐诵偈赞,此起彼伏,良久不绝,宏泰继而以沐浴镜照之,用五种净火涂于镜,沐浴镜中影像,此刻众僧依次吟诵著衣真言、安耳真言、安发髻真言、安指甲真言、安此须真言、献涂香真言、安庄严真言等法咒。
宏泰轻轻吐出了气,缓缓执起朱砂笔,严肃地用笔正对佛像,凌空虚点,手法甚疾,竟隐隐画出一个**形状的图案来,傅南见罢,奇道:“怎么这些贼和尚也画符,那岂不是和那些牛鼻子一般?”叶秋吟摇头道:“不是,这应该是佛家所谓的‘笔点六通’,即眼通、耳通、鼻通、舌通、身通、意通。”但听宏泰蓦然高声道:“点眼眼通,真见无所不见,点耳耳通,妙闻遍及十方,点鼻鼻通,普嗅法界诸香,点舌舌通,演说妙法无穷,点身身通,分身尘尘刹刹,点意意通,能鉴三世群机!”
只见宏泰猛然大喝一声,作偈道:“功超有漏证无漏,德转凡心为佛心!”说罢朱砂笔猛然向前一点,大喊道:“开!”
一时间,钟鼓轰鸣,唢呐并奏,在场千余僧人齐颂开眼光明真言,整个大雄宝殿香花散落如雨,开光大典终于落幕,大释迦牟尼像光耀千古。
宏泰领四老走出大雄宝殿,佛门四大宗主均起身祝贺,场下掌声一片沸腾,寒暄过后,宏泰微笑道:“诸位不远千里而来,少林铭感于心,还请诸位稍坐,待时敝寺送上粗茶淡饭,老衲再与诸位洽谈。”方真点头笑道:“圣佛开光,乃我中原佛门百年不遇的大事,老衲得此一观,实乃三生有幸。”弘刚笑道:“禅宗风范,不愧为八宗之首,和尚此生也不枉了!”
宏泰捋须一笑,与四位宗主交谈起来,忽听得有人扬声道:“诸位。”宏泰微异,转过头来,却见宏性登上大雄宝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