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齐天元?!”
赵风行脸色剧变,登时大惊失色,忍不住勒马后退几步,张口失声问道,而身后几人也露出惊惶之色,惟有那名挽弓少年嗤之以鼻,眼神轻蔑,不屑一顾。
峨冠文士淡淡一笑,眸中流光溢彩,却笑而不语,不置可否,负手仰立,笑容温润,气质冲和。
此刻,茶社众人也惊得目定口呆,实难以置信眼前这名文弱书生竟是名动江南的‘天元圣手’,但又见他负手一立,气宇磊落,清贵高华,神韵所至,生平仅见,不觉惊喜交迸,相顾忘言。
赵风行见他笑而不答,面色铁青,变化不定,过得良久,蓦地咬牙问道:“风雪一骑,双士齐桓,阁下当真是‘天元圣手’?那阁下可知晓这批货物的来历?”
“齐某如何不知,”峨冠文士笑笑,一如闲庭信步,负手踱出茶棚,立在货物旁,淡然拂袖,道,“如今南楚兵荒马乱,饥民遍野,这批黄金乃皇上钦点户部尚书发放予南楚的赈灾之款,以盼抚慰孤寡,安定民心,缓解南楚燃眉之急。赵当家顺手牵羊,敛得暴财,却是置南楚黎庶于不顾,这又岂是霸天男儿所为?”赵风行脸色一变,似有惊色,方要张口说话,猛听身旁一声怒喝:“放屁!”
天痕闻声一惊,隔栏望去,只见那挽弓少年满面怒容,喝道:“这批黄金是那狗官常如海的搜刮民脂民膏得来,什么赈灾之款,胡说八道,姓齐的,你快些把赵三哥放了,否则休怪我箭下无情!”说罢猿臂一撑,箭拉满弦,瞠目抿嘴,蓄势待发。
“郎州刺史常如海么?”齐天元临危不乱,稳如泰山,淡然一笑,“不错,这批货物赵家小哥的确是从常如海手中取得,但各位恐怕不知,那日户部发放的万两黄金,各从三路送往南楚,但有一路到达南楚郎州之后,却如石沉大海,销声匿迹,我派人彻查此事,却发现郎州刺史常如海在朝廷公款之时,遭伏身故,千两黄金不翼而飞,我再一细查,原来却是有人连夜将这批黄金送往淮南霸天山了,而这个人便是那‘狗官’常如海。”
赵风行一行人闻言失惊,面色如土,眸里均露出惶恐之色,挽弓少年亦身躯一震,咬牙切齿,冷哼一声。杜小三听得大惊,又觉不可思议,不禁问道:“齐、齐先生,那常如海不是死了吗?”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错,若是今日的郎州刺史常如海不死,又岂能变回昔日的霸天山虎翼水军统领海常青呢?”齐天元眉眼温润,淡淡有神,嘴角一抿,道,“齐某风雨兼程,正是为此前来,你们一分再分,化为几路送上霸天,齐某有幸邂逅赵家小哥,截下一路,但余下几路只怕已至山上了。”
众人惊骇,噤若寒蝉,心里都不禁涌起一股寒意,天痕心头暗凛,忖道:“这霸天山天大的胆子,竟与官府勾结,私吞公款,当真无法无天了。”转头却见提迦笑意盎然,眼光闪烁,端然静坐,连饮不辍。
赵风行已然惊呆,过得半晌,方才仰天一叹,道:“双士名纶,果然名不虚传,但人各有志,强求不得,如今事已至此,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齐天元一笑,笑意阑珊,倏尔敛容,正色道:“诸位且听齐某一言,烛火岂能与日月争辉,当年霸天山已经灰飞烟灭,诸位难道还想重蹈覆辙,不若悬崖勒马,迷途知返,齐某与诸君尚能共饮锦绣山河。”赵风行等人听罢俱是怔忡,但霎那间又眼神坚定,嘴唇紧抿,缓缓摇头。忽听挽弓少年冷道:“大唐软弱无能,纸醉金迷,偏安一隅,何时能共饮山河,不若落草为寇,尚得几分自由!”
天痕吃了一惊,只觉这少年桀骜不驯,不可理喻,竟然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来,抬眼只见齐天元眼神透出少许落寞之色,轻轻叹息一声,道:“若是如此,那齐某只好请众位做客淮上,等待京城刑部的召唤了。”话音一落,霸天群匪吃了一惊,纷纷抽刀持剑,凝神戒备,如临大敌。
茶社众人一望这剑拔弩张的阵势,均瞬间惊醒过来,再看齐天元只身面对霸天匪寇,几名魁梧农汉怒然起身,提起扁担,便欲上前助阵,突听齐天元道:“众位乡亲,稍安勿躁,今日天高火毒,齐某请乡亲们一碗凉茶,以消暑气。”众农汉一愣,举足不定,却是有怕事者连忙拉回,好言相劝。
齐天元眼望霸天群匪,神色漠然,淡淡道:“涟儿。”天痕一惊,见那青衣少女提剑徐徐步出,面容清冷,微微嗯了一声,便抽出手中宝剑,只听刷地一声轻响,宝剑月兑鞘,一泓秋水映入眼帘,清澈无瑕,赛雪欺霜,竟是一把明晃晃的好剑!
众人眼前一亮,但见那少女迎风而立,青衣袅然,水袖笼烟,墨发青丝,随风轻拂,俏颜妩媚,却冷若冰霜,纤细如玉的手指攥着长剑,几疑为天人,却是烈日之下,明剑佳人,交相辉映。
天痕眼望青衣少女,忽觉不对,转头回望那垂坐的落魄男子,却见他双眼空洞,面无表情,漠然望着,仿佛这一切与之无关,只有与赵风行目光相交时,方能看出一丝涟漪。
挽弓少年眼见齐天元负手望天,面色如常,丝毫无动手之意,蓦地勃然大怒,道:“姓齐的,有本事来接我一箭!”话一出口,便听到那青衣少女清冷的声音:“我接。”
“好!”挽弓少年眸里瞳仁缩如针眼,抽羽拨弦,挽弓搭箭,右手徐徐将弦拉开,如抱满月,箭簇精光锃亮,熠熠生辉,猛听得一声暴喝如雷响,一箭如闪电,射向青衣少女!
天痕只见此箭宛若流星,快得不可思议,顿时心头莫名一紧,忽然只觉眼前一花,青影闪过,一抹白光破天而起,弹指间,烟尘四起,人仰马翻,血光四溅,惨叫之声,此起彼伏。
众人惊呆,定睛一看,只见烟尘之中青衣少女翩然而立,水袖如飞,霸天群匪竟已跌倒三人,中剑处或手或脚,俱是不得动弹,霎那之间,仅余下赵风行与挽弓少年两人。天痕心头一跳,暗道:“她的身法和温大叔何其相似,均是快得匪夷所思,如同鬼魅。”
赵风行眼疾手快,翻身下马,避开少女一剑,却觉心有余悸,忍不住怒道:“小丫头,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会骗人!”青衣少女冷然道:“我没说接他这一箭。”
挽弓少年面容一震,不想这少女年未及笄,竟然如此聪慧,避实捣虚,声东击西,一举伤了三人,登时火冒三丈,怒喝一声,双足一点,飞身而起,双手擒弓,凌空如劈如砍,便向少女击去,青衣少女水袖一拂,一剑迎空而上,只听“锵”的一声,两人乍分乍合,若即若离,须臾间,烟尘漫卷,刀光剑影,让人应接不暇。
天痕定睛细看,只见挽弓少年手擒铁胎大弓,使得却是刀法路子,大开大阖,刚猛无披,而那青衣少女却身法如幻,如影随形,手中长剑若如潇潇雨歇,良久不绝,一时间,二人各施绝技,竟斗得不分伯仲。
小眉已是吓得不敢张开眼睛,小手紧紧攥着天痕的衣袖,嘴唇发白,想她自幼安居叶府,何曾见过江湖风雨,加之性情孱弱,心头惧怕,也是情理之中。天痕轻轻握着她的手,稍解她心中恐惧。
提迦淡淡望着,倏尔一笑,轻声叹道:“惊神刀法……想不到那老鬼终于舍得传与他人,哼哼,只可惜习得三成不到,又岂能对敌呢?”天痕一听,皱眉凝望,果不其然,挽弓少年不过与那少女拆了数十招,便险象环生,败相已露,只是性子倔强,死死苦撑。
赵风行眼见,眉间生出焦虑之色,便欲上前相助,忽听一声暴喝,只见挽弓少年劈山一刀,猛然斩下,青衣少女侧身闪过,却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挽弓少年竟反手抽羽,月兑手一箭激射而出!
青衣少女微微动容,不料他逢机生变,顿时不及躲闪,明眸一闪,水袖挥起,竟不避反扑,直逼锋芒而来,但听嘶的一声,一片青色袖纱飘然坠地,裹入烟尘。众人抬眼一瞧,却骇然大惊,只见青衣少女冷然一剑直指挽弓少年喉间,仅余毫厘,见血封喉。
挽弓少年失手被制,脸色难堪至极,双目紧拧,喝道:“要杀便杀,毋庸多言!”青衣少女明眸若霜,静静立了片刻,忽地收剑回鞘,径自走回齐天元身边,竟尔一言不发。
挽弓少年一怔,喝道:“你为什么不杀我?”青衣少女眸里闪出一丝轻蔑,静静道:“我不会杀你,你若是要跑,我大可再擒你回来。”挽弓少年顿时肺都气炸了,面色酱紫,怒不可赦,道:“你……你……”话方出口,却是身躯一震,半跪倒地,两腮一鼓,噗地吐出一口血来。赵风行见状大惊,连忙奔上扶住,老眼露出激愤之色,狠狠望着青衣少女。
盏茶工夫,霸天群匪竟被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众人不得不对那青衣少女刮目相看,心头也舒了口气,纷纷鼓掌叫好,小眉听得动静,方才悄悄睁开眼睛,见得茶社外血迹斑斑,不禁掩口惊呼。
天痕望着那青衣少女眉目,依稀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不觉心头诧异,忽听提迦笑道:“天痕小子。”天痕微愕,冷道:“什么?”提迦一笑,蘸水写道:“你上去挡下那名少女,救起他二人。”天痕又惊又怒,不禁咬牙切齿,忽见提迦微微一笑,目光若有似无瞟向小眉,又径自饮起茶来。
天痕双眼怒火直喷,愤不可言,恨不得将提迦生吞活剥,却偏偏受制于人,无解救之法,只得猛将一碗茶水饮尽,狠狠瞪了提迦一眼,大步踏出,道:“放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