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歌 霸天卷 第四十一章 溪云初起

作者 : 紫残

众人大吃一惊,这狂草书圣,名震江南,乃天下书法之大行家,其字张狂恣意,深得癫张狂素之精髓,一字千金,千金难买,多少豪商欲求一字而不可得,以致抱憾终生,想到这里,众人纷纷回首,但见人山人海,那书生已然杳无踪迹,不知飘向何处。

温酒尝见路人云集楼下,仰头观止,皆啧啧称奇,赞不绝口,那掌柜笑得合不拢嘴,一连招揽客人,忍不住大笑道:“想不到舒老三如此盛名,早知如此,老子就该向他讨几张字画来当钱使!”水淅涟一扯他袖子,便向前追去,道:“快走,舒师公没影儿了。”温酒尝一拍脑袋,惊道:“糟了,这疯子跑哪儿去了?”

三人当即追去,但见四处街道岔路,行人如流,茶楼酒馆,鳞次栉比,一时竟无从寻起,温酒尝一急,犹如过街老鼠,四处乱窜,水淅涟拉住他,道:“温师公,舒师公他素喜字墨,定是去了江畔的滕王阁。”温酒尝恍然,笑道:“不错不错,还是涟儿聪明!”

行至江畔,但见红日沉沦,洗得江水墨色褪尽,金光粼粼,秋风萧瑟,拽得木叶簌簌飘落,翩舞如蝶,东侧一楼峙耸,崴嵬雄伟,气势壮阔,正是名闻天下的滕王阁,天痕怔怔望着,心头怅然若失,才发觉已经入秋,垂首掐指一算,赫然一惊,原来今夜竟是中秋佳节。

向东行了一程,便见舒狂草独行江边,提着酒壶,甩着两袖,摇摇晃晃,疯癫大笑道:“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边吟边饮,狂笑迭连,仪态甚豪。

水淅涟疾步上前,拉住他道:“舒师公,我是涟儿。”舒狂草面红耳赤,醉眼蒙眬,怔怔望着她,忽地将她手甩开,跪在江边,仰天大哭道:“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说罢泪如雨下,涕泗皆流。

天痕瞧得傻眼,只觉此人举止神乎其神,简直匪夷所思,不可理喻。温酒尝哭笑不得,大步上前,将他提起,怒道:“舒老三,别和老子装疯卖傻,难道你不认得老子吗?!”舒狂草揉揉醉眼,端详半晌,奇道:“你是何人?”温酒尝大怒,劈掌夺过酒壶,横臂一挥,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已然将他丢进江里。

舒狂草咕隆喝了几口水,酒意阑珊,登时大怒,站在水边,破口大骂,道:“哪个王八羔子把老子扔进江里?”温酒尝见他一身尽湿,狼狈不堪,忍不住哈哈大笑,提起酒壶大灌一口,道:“舒老三,你醒了吗?”

舒狂草一震,瞧清二人,登时大喜过望,飞身上来,笑道:“酒尝,涟儿,你们怎会在此?”温酒尝又好气又好笑,却是拿他没辙,正欲说明来由,忽听水淅涟道:“舒师公,你一人来洪洲做什么?”

舒狂草笑道:“不是,我陪公子北游,时值中秋,便在此落脚。”温酒尝喜道:“花少主在此?”舒狂草笑道:“今日我陪公子登阁凭栏,却无意识得一位姓吴的富家公子,公子与他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我一时无聊,便下来饮酒消遣,不料竟碰上你们。”温酒尝笑道:“无巧不相逢,走,上去再谈!”

舒狂草一笑,便当先领路,一路笑语风生,谈吐不凡,天痕见他酒醒之后,神丰玉朗,彬彬有礼,完全不似适才那般落魄癫狂,不觉暗自称奇,忽又见他身上白气腾腾,边走边冒,犹如火烟,不过片刻,衣衫尽干,登时骇然。

一行人来到楼下,但见游人如织,驻足仰望,却不上楼,天痕不觉奇怪,只听舒狂草笑道:“那吴家公子手笔阔绰,今日见得公子,相见恨晚,遂挥金如土,设宴相待,甚买通官府,包下此楼,贵宾宴客,自然闲人免进。”天痕四处一望,果然见有官兵维护,不禁心里好奇,不知这吴家公子是何等人物。

舒狂草微笑吟吟,带三人登级而上,滕王一阁,楼高三层,为唐高祖李渊之子李元婴任洪州都督时所创建,此人迁苏州刺史,调任洪州都督时,从苏州带来一班歌舞乐伎,终日在都督府里盛宴歌舞。后又临江建此楼阁为别居,实乃歌舞之地。阁名却因他在贞观年间曾被封为滕王,故阁以“滕王”一名冠之。

天痕沿途观望,但见处处雕栏画栋,瑰伟绝伦,屏风或泼墨画幽,或五彩斑斓,梯栏牙雕玉琢,精工细刻,无一不绝,无一不精,不禁叹为观止。

众人一上三层,耳边便听到丝竹悠扬之音,鼻间嗅到淡淡百花之香,厅内人影绰约,低声笑语。舒狂草掀开珠帘,一抹屏风横立,上绘百花百蝶,色彩纷呈,却是当年李元婴所作《百花百蝶图》,花蝶均是以金线勾勒而成,再用花粉涂抹颜色,故而散有淡淡花香。

绕过屏风,厅内一览无遗,只见地铺朱红色龙纹地毯,厚如兽皮,两侧置有磨漆大花瓶,其高如人,上绘几枝杜鹃,黑底红衬,分外艳丽,四处字画彩绘,美不胜收,几进轩窗沥粉贴金,金碧辉煌,一眼望去,满目生辉,眼花缭乱。

此刻地毯正中立着三名绝色舞伎,身裹红纱,香肩露骨,酥胸隐现,正自纤手轻拂,翩翩起舞,飘然转旋,嫣然纵送,小垂手后,斜曳裙裾,其后有七八名乐伎,吹拉弹击,各司其职,乐调优美,舞姿精妙,不禁让人浮想联翩,陶醉忘我。

东侧窗下藤椅连缀,茶香四溢,椅上斜坐三人,两男一女,相顾言笑,左侧那人,年方弱冠,一袭淡黄长衫,手握折扇,修眉凤眼,相貌斯文,当中却是一名白衫少年,头戴白纱冠,冠顶纹龙相戏,缀有一颗大如龙眼的珍珠,晶莹剔透。

此人年当束发,眉目神丰,丰额骈齿,谈笑举止之间,无不透着一股雍容华贵之气,正是舒狂草说的那吴家公子,他右侧偎着一名及笄少女,肌肤胜雪,眉目如画,身裹虹裳霞帐,头戴金凤摇冠,细璎累累,玉佩珊珊,连缀生彩,富贵难言。

天痕一进厅内,望见那黄衫公子,登时大吃一惊,月兑口道:“落花公子!”

原来此人正是当年在齐云山下那名落花公子,虽然事隔多年,但其风貌,天痕依旧难忘,不想今日竟会在此重逢,忍不住月兑口而出。

落花公子一见温、水二人,惊喜之下,迎了过来,忽见眼前这陌生少年一脸惊愕,直呼己名,不觉奇怪,微笑道:“小兄弟,我们认识吗?”天痕一笑,道:“白岳峰下,伏龙寨中,落花公子,翩然来游。”落花公子一震,望着天痕喜道:“原来是你,长这么大了,我都认不出来。”

温酒尝牛眼圆瞪,惊愕道:“花少主,你认识这小子?”落花公子淡然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温师叔,你们怎会到此?”温酒尝略一沉吟,便将来由告知,落花公子颔首道:“霸天山一事,我沿途上来已知晓一二,此番家父让我出游,正是来查江湖风传霸天重建之事是否属实,温师叔来得恰好,明日我们一道回去。”温酒尝点头一笑,道:“再好不过。”

两人相视一笑,落花公子便领众人行至东侧坐下,向那吴家公子一一引见,遂笑道:“这位吴公子双字从嘉,京城人氏,莫看他年纪轻轻,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诗词歌赋,信手拈来,溪云与他促膝半日,实是自惭形秽,汗颜不已。”

吴从嘉一笑,道:“花兄说笑了,诸位一至,蓬荜生辉,吴某不才,素喜雅士能人,今夜宴请,但求诸位把酒言欢,切莫枉费了这秋夜美景之色!”

众人报之一笑,天痕恍然,忖道:“原来这落花公子姓花,名溪云,不知和那葬花山庄又何关系?”

只见吴从嘉淡淡一笑,轻轻击掌,歌舞散尽,笑道:“此刻天色尚早,诸位不妨凭栏一赏,瞧瞧这霞鹜齐飞之美景。”说罢便起身拉着那红裳少女的小手,温言道:“娥皇,我们去看秋景。”红裳少女嫣然一笑,欣然起身,款款随他出厅。

这大厅有三道帘门,厅外便是环楼廊道,故而可以四处凭望,天痕随众步出,视野一阔,不觉漫步回廊,眺望四周,但见江水苍茫,西山叠翠,南浦飞云,赣江晓渡,山水之美,尽收眼底,洪州城内高楼林立,街道如棋枰,车水马龙,一派繁荣之景,一时游目四望,令人陶醉,心旷神怡。

吴从嘉登高览胜,披襟抒怀,一时感慨,微笑道:“好一个王勃,好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花溪云笑道:“若无此篇,只怕此楼不过多久,便被世人淡忘。”吴从嘉一怔,轻叹道:“花兄所言甚是,名诗出盛唐,也只有大唐盛世才能出此华章,也才能流芳百世,光耀千古,只可惜大江东逝,不复以往。”

花溪云微笑道:“这也未必,如今我大唐虽未能一统天下,但也绣下半个盛唐,日后倘若出个唐太宗,雄才大略,挥师北上,未尝不能一统华夏,复兴大唐!”

此话说得铿锵坚决,众人猛然惊愕,但见吴从嘉面色微变,倏尔笑道:“花兄志向远大,小弟自愧不如,理应自罚三杯,娥皇,取酒来!”娥皇展颜一笑,掀帘而入,端出美酒。

吴从嘉饮罢,微微一笑,道:“花兄,如今我大唐虽国力兴盛,但江北大周亦非等闲,北周幅员辽阔,国富兵强,太祖郭威乃武将出身,深谙用兵之道,当年仅率一支天雄军,便直捣黄龙,将大汉土崩瓦解,我大唐国力尚不及它,如何能挥师北上,复兴大唐呢?”

花溪云笑道:“吴兄此言差矣,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天下大局并不如此简单,目下大周虽国富兵强,但也有心头之患,是故郭威养精蓄锐几年,仍不敢妄动。”吴从嘉错愕道:“花兄是说北汉?”

“不错!”花溪云举目望江,淡淡道,“北汉小朝正是刘知远嫡系后裔所建,一直以来对郭威灭汉之举,怀恨在心,国仇家恨,没齿难忘,是故北汉一朝,不惜代价,顶着骂名,联合契丹共抗大周铁骑,北汉一直是大周的心月复大患,几年下来,鏖战不断,各有胜负,但始终决不出生死,逼得郭威无瑕南顾,若不然,我大唐灭楚之际,只怕他早已乘机而下了。”

花溪云说罢,望着吴从嘉,眼神淡而有神,道:“吴兄,北汉一朝,对我大唐而言莫不是契机,大周建国时日未长,倘若皇上能在两年之内,平息霸天匪乱,联合北汉,再让北汉联合契丹,两面夹击,未必不能一举灭了大周,届时再顺势北上,灭了北汉,驱逐契丹,便能成就我大唐一代伟业!”

天痕本在赏景,无意听见,不听则已,一听却是听得冷汗直流,骇然惊惧,不禁担心起郭威来,不过片刻,又哑然失笑,忖道:“他二人纸上谈兵,又有何用?”

吴从嘉怔然,默然片刻,笑道:“花兄未出茅庐,却知天下三分,实让小弟佩服,倘若花兄能入朝为官,踏上仕途,未尝不是一名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军师!”

花溪云嘴角一抿,笑道:“滕王名篇,流芳百世,吴兄可知我歆何句?”吴从嘉笑道:“请讲。”花溪云琅琅吟道:“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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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从嘉一震,面露喜色,道:“花兄若有心踏仕,小弟可助花兄一臂之力。”

花溪云摇头叹道:“卧龙先生当年在隆中隐居十年,方等到刘玄德,花某年纪尚浅,不敢妄自菲薄,如今大唐内忧外患,却是令人堪忧,但这世道风云变幻,世事难料,花某还在等等那唐太宗出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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