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场之上,一片死寂,眼见龙青阳一步一步,如踏青山色,便要走进上清大殿,玉京子跌倒在地,仰天悲笑,老泪滚滚而下,惨声道:“三清在上……三清在上……”
青羽咬牙跌脚,大喝一声,蓝影猝闪,双臂横张,挡在龙青阳面前,怒目相向,昂然喝道:“三清弟子,誓死捍卫上清大殿!”三清弟子齐齐一震,只见青羽如此不惧生死,顿时仰天悲愤,热血沸腾,群情激奋,纷纷大喝纵起,以血肉之躯,将上清殿门堵得水泄不通。
龙青阳眉眼含笑,瞧了青羽时许,方一颔首,淡淡道:“你一个三清小辈,能有如此血性,不错,你很好。”青羽面不改色,凛然不惧,悲愤喝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今日三清派上下虽不敌你,但迟早一日天下会为我三清讨回公道!”
“公道?”龙青阳一笑,道,“何谓公道?为何我从来没看见过。”青羽怒喝道:“那是你多行不义,不知扶危济困,更无侠心义胆,自然不会知晓!”
龙青阳含笑摇头,道:“愚昧小子,世间岂能尽如你想象,古今帝王,何人不是以武犯禁,天下侠者,又有何人不是崇武黜文,谁拳头硬,便是谁的天下,这便是江湖,至于公道,不过是斯文同窗,留下的千古笑谈而已。”
青羽一震,只觉从未听过如此叛逆之话,一时只觉荒谬无比,心如雷轰,怒火腾然而起,正欲说话,忽听龙青阳轻叹道:“让开吧!我意已决,绝无回旋。”
三清众弟子一愣,便见他视若无物,举步过来,正自纷纷惊异,猛觉一股大力涌来,宛若洪涛,自己竟身不由己向后退却,青羽随即一震,虎目圆瞪,面容通红,迭连后退。
但见人群倏缺,殿门即现,那道青影一闪而逝,飘然越了进去。青羽跌倒在地,神色呆呆,面赤如血,噗地吐出口血来,尽染蓝衫,随即便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天痕默然望着,忽而心如针刺,不知滋味,却见玉京子神色木然,颤巍巍地站起,一声不吭,拾起赤剑,惨笑一声,猛然向颈间抹去!
在场之人无不大惊,玉虚子、玉华子如遭雷击,心胆俱裂,纵身而起,惊喝道:“师兄!!!”
猝然间,只听一声嗖响,急促刺耳,旋即砰地一声,玉京子身子趔趄,赤剑横飞出去,回旋数下,哐当落地,便听上清殿内传来一声冷哼,道:“枉你一派之主,竟如此轻贱,前有勾践卧薪尝胆,后有韩信屈人胯下,较之先人,你这点屈辱又能算什么,既不能忍辱,又岂能负重?!”
玉京子如遭晴天霹雳,呆立当场,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忽而仰天惨笑,大袖一挥,冲天而起,跃过玉清殿,倏忽蓝影一闪,登时踪影全无。
三清上下无不大惊失色,齐声惊呼,不顾伤痛,纷纷起身,携扶伤者,直追掌门而去,须臾之间,人去一空,唯独留下天痕孤伶伶地站着,天地寂然,俄尔风吹雾散,清天吐蔚,白云苍狗,一片恬静景色。
天痕望了天际片刻,忽地心生落寞,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走向上清殿,迈进殿门,便见龙青阳负手而立,仰望灵宝天尊神像,眸光闪烁,过得良久,方淡淡道:“天痕小子,你可信这世间有神仙?”
天痕一怔,想了片刻,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习过天文,依照书上所述,神仙之说只怕是子虚乌有,九霄云外,只是些云汉星宿罢了。”龙青烟一笑,道:“何必如此深究,世上如若真有神仙,那天下又岂会有千千万万的人受苦受难,这些如许多的天尊、菩萨,只不过是空门中人自欺欺人罢了。”
天痕默然,过得一阵,忽然轻叹道:“或许这些是百姓的寄托吧,如今乱世,何人不想有位神仙下凡,救苦救难,道济天下呢?”龙青阳淡淡道:“那只是凡夫俗子愚昧无知罢了。”
天痕不由冷哼,道:“那你相信什么?”龙青阳眸色生华,缓缓道:“我只相信一人。”天痕一时错愕,惊奇万分,不由问道:“什么人?”龙青阳淡淡道:“千古帝王。”天痕徒然一震,便听他又道:“与其尽信这些荒诞虚无的神仙,不如求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使我华夏一统,国泰民安,继而开疆阔土,造福于民,让我天朝盛世,延续千年。”
天痕凛然,摇头道:“但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如此帝王,与良将无异,均是百年不遇之人,不是轻易就能出世的。”龙青阳一笑,不再言语,眸中却有少许落寞,瞧了神像许久,忽然猛一挥袖,但见乌光暴闪,宛如万电齐诛,一瞬间,天尊神像噼里啪啦,支离破碎,化作无数尘土,灰飞烟灭。
天痕一震,旋即怒道:“这神像好好的,你为何要毁了?!”
龙青阳微笑不语,忽地神色剧变,面容抽动,猛然一手扶在供桌之前,噗地一声,一口鲜血激射而出,溅得供桌血迹斑斑,怵目惊心。
天痕见状一惊,不禁上前一步,道:“你受伤了?!”龙青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也不抹掉嘴边血渍,只淡淡道:“小子,此后七日,你便将我昔年之事尽数告之于我,其余之事,你均不必过问。”天痕望着他,只见青衣白发,不觉心头一恸,悲凉凄切,一时心绪飘飞,记起当年思远的音容笑貌。
二人自此住下,每日龙青阳打坐半日,天痕便与他阐述昔年事故,晚上二人席地而睡,不过说也奇怪,自那日殿前一战,三清子与几名大弟子便踪影全无,不知去向,观中仅剩下一些低辈弟子与几名炊火杂工,龙青阳倒也未强人所难,每日行至炊事房,自行拿些食物清水,便飘然而返,各相安无事。
忽忽过了三日,这日傍晚天痕在道场练剑,龙青烟登山归来,默然瞧了片刻,忽而一笑,淡淡道:“玄武七宿,含有肃杀之象,万物枯落,实可悲泣也。”天痕一震,心里若有所思,不料意念方起,剑招顺势而起,竟不由自主地自上而下划出六剑,剑势诡奇难测,极尽星宿之妙,步法六六为一,暗合南斗之数,正是玄武七剑第一式“斗宿剑”!
天痕登时止步,震惊当场,只觉不可思议,转头望着龙青阳,却见他笑了笑,道:“上善若水,赋水随形,小子,你体内‘上善若水’已初有小成,此剑法你朝夕不辍,自然能无师自通,信手捏来。”天痕惊道:“何为上善若水,赋水随形?”
龙青阳摇头,淡淡道:“当年之事,多少记不清了,不过老子《道德经》有载:‘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人道如此,武道亦然,当年创此神通之人定是道门中人,深知水之一物,必驰骋天下之至坚,故而独辟蹊径,修炼奇经八脉,从而创出此功,但观天下之水,莫流于江河,莫聚于湖沼,但却能因地制宜,不受地势之限,高山低谷,无所不在,是故此功亦如此,一旦大成,必能驰骋天下武学之上,赋水随形,只须耳濡目染,便可不学自成,虽不是予以天生,但也相差无几了。”
天痕震骇,不知所言,呆呆望着手间纯阳铁剑,忽见龙青阳一笑,道:“不过天下不会有此便宜买卖,赋水随形之物,毕竟肤浅,如若你不知其精髓,便只得其表,不得其里,久而久之,便逝如流水,荡然无存,其实武学之道,除了勤学苦练,并无捷径。”
天痕默默听着,只觉心头涌起团团疑惑,但又不知如何开口,过得良久,抬起头来,却只见道场空无一人,上清殿内烛火绰约,一道孤影负手而立,形影相吊,望之甚是萧索。
韶华如水,又过两日。
一日,黎明初晓,天痕尚在熟睡,龙青阳拉开殿门,尚未出殿,便见道场之上,垂坐一人,此人峨冠儒服,髭须如匕,眸光生彩,熠熠生辉,而其身下之地,赫然划了一个诺大的棋局,沟壑相连,纵横道场。
峨冠文士淡淡一笑,道:“今日清风凉薄,天色尚佳,阁下可有兴趣与在下对弈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