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啸罢,将他胸中郁结之气尽数吐出,天痕冷然回望一眼,但见江面朦胧,水气雾绕,已然瞧不清船影,不由地悬心稍放。
其时夜色更浓,墨云如冻,倏忽风起云涌,闷雷阵阵,天痕目望天色,心急如焚,操船靠岸,抱着云裳儿躲进一片树林之中,方才歇下,天间狂风呼啸,电闪雷鸣,噼里啪啦,下起雨来。
林间沙沙作响,雨水顺着树叶淅沥而下,冰冷刺骨,天痕月兑下长衫披在云裳儿身上,只见她脸色苍白如纸,秀眉微蹙,双目紧闭,心里又气又急,恨不得折返回去,将宋宇文诸人杀得一干二净,又见她肩上那一尾长羽,中箭处血迹染红了半个肩膀,心弦剧震,当即伸手解开她的衣襟,察探伤处。
天痕手伸过去解扣子,碰到她的胸口,忽觉触手柔软,登时如遭电击,又羞又愧,不禁坐倒在地,心道:“对了,男女有别,她是女孩子,我怎能月兑她衣裳,但、但这箭矢中后血流不止,不类寻常,必有古怪,若不将它及时取出,只怕裳儿她……”
天痕越想越是急躁,不知如何是好,本欲输运真气让她醒来,不料体内“浑天归元”之气却是不听使唤,又不敢再去解她扣子,只得枯坐着另想对策,也不知过了多久,忽闻有人轻唤道:“天痕哥哥……”
天痕一震,转眼见得云裳儿已然睁开双眸,只是神色格外憔悴,顿时喜出望外,连忙将她扶起,道:“裳儿!裳儿!”云裳儿甫一醒来,便只觉肩头剧痛难当,忍不住捂住肩头,轻声问道:“天痕哥哥,你没事吧?”
天痕叹道:“傻丫头,你受了箭伤,还这般关心别人,你不痛吗?”云裳儿一笑,却是笑得极为牵强,轻声道:“天痕哥哥没事,裳儿就没事。”
天痕一震,只见她目光关切之情流露,尽是温暖熙和之色,不觉心里百感交集,说道:“裳儿,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云裳儿见得自己身裹青衫,心里不由一暖,只觉肩头也不怎么疼了,侧首瞧着伤处,神色微黯,轻叹道:“天痕哥哥,这是飞凫鈚箭,长二尺九寸,箭头呈三角,上面有五个铁齿,每个铁齿均带有倒钩,中箭之后,钩肉相连,极难拔除。”
天痕脸色剧变,又听云裳儿无声一笑,道:“不过幸好裳儿见过娘亲为人拔过,所以裳儿没事的,天痕哥哥你不要哭丧着脸,裳儿不会离开你的。”
天痕脸上一红,道:“裳儿,那你赶快想法子将这箭除了,你身子本就孱弱,又流了这么多血,只怕、只怕……”云裳儿听得天痕发自肺腑的关怀,不知为何心头又开始怦怦鹿撞,红着脸嗯的一声,问道:“天痕哥哥,裳儿记得你身上携着金针……”不待她话说完,天痕已从怀中模出针袋,递了过来。
云裳儿一抿,轻轻一颔,左手从怀里取出一把银质小刀,秀眉微蹙,沉吟片刻,道:“天痕哥哥,你用金针刺穴,阻其血脉,再用小刀割开伤处,十字交叉一寸半,待箭头露出来,再用小刀一点一点将它挖出来。”
天痕闻言大惊,急道:“裳儿,如此做法,纵是七尺男儿也忍受不住,更何况你是女孩子,又怎能忍耐如此剧痛,可还有别的法子?”
云裳儿不由莞尔,摇头道:“娘常说身为女子,便须得有女子的气概,谁说女子不如男,武则天不也能做皇帝么,公孙大娘不也剑舞天下么,这就叫巾帼不让须眉!”天痕见她振振有词,一时哑口,云裳儿又道:“天痕哥哥,不用担心裳儿,这是取出飞凫鈚箭唯一的办法,至此之外,别无它法。”
天痕身子一震,只得咬了咬牙,狠下心,伸出手来道:“裳儿,你若疼得受不了,便咬下去!”云裳儿轻颔,心里却道:“裳儿怎能咬天痕哥哥?”她心念一闪而过,忽见天痕一脸踌躇之色,不禁奇道:“天痕哥哥,怎么了?”
天痕道:“裳儿,你也知道,这金针刺穴马虎不得,须得解开衣襟,但你我男女有别,只怕……”云裳儿如梦方醒,俏脸顿红,忙道:“天痕哥哥,你别说了!”
云裳儿年虽及笄,但这等男女羞耻之事,也略知一二,只不过生性单纯,适才不曾想到此节,此刻经天痕提点,方才察觉,顿时羞得面红耳赤,垂头不语。
两人红着脸相对不语,甚是尴尬,天痕见得雨势不停,云裳儿衣裳已淋湿大半,当即起身砍了不少树枝,搭了个简易的棚子,将云裳儿抱进去,免得她经不起寒风冰雨,又生大病。
云裳儿见他忙忙碌碌,心生感激,此刻又被他拥在怀里,心里又羞赧又欢喜,待他将自己放下之后,情不禁问道:“天痕哥哥,我们、我们可以成亲吗?”天痕身子剧震,心头讶异万分,脸上顿时红了,道:“裳儿,你怎会、怎会有此想法?”
云裳儿道:“我们成亲了,天痕哥哥就可以帮裳儿拔出飞凫鈚箭,裳儿也就不痛了,在家的时候,爹爹怪病时常发作,都是娘亲为爹爹疗伤的。”天痕见她不通男女之事,只觉哭笑不得,道:“裳儿,成亲乃终生大事,怎能这般说着玩,须得父母应允。”
云裳儿奇道:“但娘亲和爹爹成亲的时候,爷爷、外公都没在,怎么他们还可以?”天痕道:“那是因为你爷爷、外公都不在人世了,不单单如此,成亲最重要的是两个人须得两情相悦,只有两人两情相悦了,才可以结为夫妻。”
云裳儿道:“那什么叫两情相悦?”天痕脸红道:“就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两个人在一起,便不想分开。”云裳儿哦的一声,忽地神色微黯,轻声道:“难道天痕哥哥不喜欢裳儿么?”天痕愕然道:“我……这当然、当然不是了。”
云裳儿喜出望外,微笑道:“那就行了,天痕哥哥喜欢裳儿,裳儿也喜欢天痕哥哥,天痕哥哥先帮裳儿拔出飞凫鈚箭,待找到爹爹,我们就可以拜堂成亲,以后永远都不分开。”
天痕见她一张秀丽明艳的脸上喜形于色,目中真情流露无遗,心头一阵悸动,不由地问道:“裳儿,你真的愿意陪我一生一世吗?”
云裳儿道:“天痕哥哥,几朝生死,春秋千载,穷一生与子携手江湖!”天痕听她说出这句诗来,心头一震,只觉这一生有此红颜相伴,夫复何求,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柔荑,道:“裳儿,天痕哥哥答应你,此生此世,不离不弃,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