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拓跋炎胤一回宫就径自去了皇后的寝宫,太子妃却是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在婢女战战兢兢地打完报告之后,再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太子妃的脸色,只见她温柔地抱着小皇孙轻轻拍打,温婉的眉目间微微有一丝褶皱,但很快就归于平寂:“胤哥哥三月不曾回宫,最挂念担心的便是母后,如是胤哥哥先行去西宫拜见也是礼节所在。”
“可是……”小丫头欲言又止,自从太子妃临盆早产之后,整个人就像是没了三魂四魄,什么事都要重复至少三遍才能听明白,直到现在,也还是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往日但凡是跟“太子”二字沾边,太子妃总是比谁都要热切,可如今……
那天太子妃临盆,太子却是一夜未归,甚至在小皇孙出世之后,太子连看也没看一眼就离开了皇宫。
太子殿下对太子妃的伤害……何其之深?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小心地把襁褓中的睡着的孩子放进摇篮里,太子妃这才抬眸看向宫婢,一字一句说得又轻又慢,“胤哥哥这一路风尘仆仆,想必疲惫至极,你快些下去准备热水供胤哥哥洗浴,再吩咐御膳房准备一些胤哥哥喜欢吃的菜肴一并送过来。”
“是。”女婢不再多言,应声退了出去。
房门一关上,一道影子转瞬就落在了太子妃的面前。
太子妃也不去看他,只抬手轻轻一指:“孩子在哪儿,刚睡着,你小心些别吵醒了。”
才三月不见,太子妃就瘦了整整一圈,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几岁。沉风眸色微微一沉,忍不住走过去伸手抱住她的腰,将她轻轻拥在怀里。
在男人的手臂触上腰际的时候,太子妃不由得微怔,脸上随即浮现出了一丝嫌恶的神色,只是她垂着头,没让沉风瞧见她的表情。
“我是来看你的。”
沉风的性格跟他的名字一样寡淡,声音也是同样的低沉。
一直作为暗影跟在太子身边,对出现在太子周遭的人与物,是与非,沉风要比太子本人更为清楚熟悉,而太子妃就是其中十分特殊的一个人。
其实早在太子命他跟太子妃同房之前,他就已经喜欢上这个女人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动的心,只知道每次看到太子妃眼巴巴地追在太子身后却始终得不到回应的时候,看着那张失望而委屈的面容,他就会忍不住觉得心疼。
所以在太子提出了那种“非分”的要求时,他几乎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是为了不让她再度失望?还是有自己的私心?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终于可以真真切切地拥抱她,占有她,跟她鱼水相亲融为一体。再后来,他看着她小月复渐增,看着那个属于他们的胎儿一天天地健康长大,他从来都没有觉得日子可以过得如此幸福而满怀期许,尽管她仍旧满心欢喜地以为那是她跟太子的孩子。
有时候,他也会忍不住自私地想,如果太子妃知道了真相,会是怎么样的反应……会接受他吗?还是憎恨他?
这样的一天终究没让他等太久,性情变换之后的太子殿下冷血酷厉,根本不会为旁人考虑半分,他就那么**地把血淋淋的真相公布在她面前,只因为她的行为威胁到了那个在他生命中留下了深深烙印的女人。
而她也终于忍无可忍,心死成灰,因为遭受了过大的打击而动了胎气,差点难产而亡。历经波折诞下孩子之后,她却成了魂不守舍的行尸走肉,就连孩子在襁褓中嚎啕大哭也丝毫不能察觉。
他虽然心疼她,但并不因此而憎恨太子,毕竟作为一名暗卫最基本的原则就是无条件地服从与最大限度地保护主上,他只能默默祈祷,时间能抚平这一切。
事实证明,时间的确是最好的良药。
三个月后再见到她,纵然依旧憔悴忧郁,但比起三个月之前那副生死由命的颓然模样已是好得太多,他甚至忍不住奢望,她可以接受他。
不强求能跟她在一起,只要她能接受他的存在,就已经足够了。
这是生平第一次,被男人这样用力而珍惜的拥在怀里,太子妃不由得有一阵恍惚,但很快便又清醒过来,这不是她要的,胤哥哥的怀抱。但随后,她还是伸出手轻轻攀上了男人的肩膀,把自己的头深深埋进了他的胸口。
经过三个月的沉思冷静,该知道的她差不多都知道了,该明白的她差不多也明白了,只不过事实是这样,她却没办法控制住自己在走火入魔的死胡同上越走越远——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认定了拓跋炎胤是将是她此生唯一的男人。
然而这个她唯一深爱着的男人,却用那样残酷的方式伤她至深至重。
除非六道轮回,她的这一辈子已然无法回头。
“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只要我能做到,必当全力以赴。”
“我想,跟那个人见一面。”
虽然太子妃说得隐晦,但沉风不用猜也知道她所指的“那个人”是谁,只不过太子定然不会再让她接触那个人,而且他的身份也不允许她做出任何伤害那个人的举动,纵然她是他深爱的女人。
见男人沉默,太子妃不免哀戚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并不强求,也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弃:“你知道的,那个人永远是我心里的一个结,解铃还须系铃人,眼下我这幅样子还能对她做些什么呢?我只是想跟她说几句话罢了。”
沉风还是没回答,但也没有立刻拒绝。
太子妃知道他在犹豫,即便扬起下巴抬头可怜而幽怨地看着他:“只是……说几句话都不行吗?”
“哇——!”
躺在摇篮里的孩子突然间大哭了起来,吓了两人一跳。
太子妃赶紧收回手跑过去抱起婴儿轻声哄着,沉风跟着走近,看向母子两人的眼神缓缓变得温柔起来。
“来,”把孩子哄睡着后,太子妃小心翼翼地把襁褓递给沉风,微微上扬的眉梢似有些期待,“你来抱抱他。”
沉风轻轻抱过孩子,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如果没有她随后说的那句话——
“看在孩子的份上,就帮我这一次吧……嗯?”
一回皇宫,拓跋炎胤就迫不及待拿着仙灵珠去找镜月未央,直到亲手将仙灵珠喂进镜月未央的嘴里之后,才累得几乎虚月兑地趴倒在床边。
看着胤儿“累得跟狗一样”的疲态,皇后又是心疼又是嫉妒,心疼的是拓跋炎胤遍体鳞伤的身子,嫉妒的是床上那个女人在胤儿心头的地位,然而在心疼与嫉妒之外,她不免又生出几丝欣慰来。
身在皇族,感情是最廉价的东西,同时也是最为奢侈的东西。
她没有能力去争取,陛下没有勇气去得到,而眼前这两个孩子,却是那样肆无忌惮地霸占着这种天底下最虚无缥缈而又最美妙的情感。如果让她在无情无义的冷血霸君与有血有肉的皇儿之间选一个,她自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然而站在胤儿的立场,却是没有什么比保护心爱之人更重要的事了。
倘若孤家寡人,纵然称霸了万里山河,又能与谁笑言谈欢?
不过空古一话罢了……
给拓跋炎胤披了一层锦衾,皇后也不打搅他们,生拉硬拽地带着满脸担忧的小银子出了门——
眼毒如北后,又怎么会看不出这个小子对那个丫头的感情?纵然她不喜欢胤儿被那个丫头牵着鼻子走,但在面对外人的境况下,她自然是毫无理由地站在自己孩儿这边!
——这就是伟大的母爱啊!
不知道昏昏沉沉睡了有多久,好像在虚无缥缈的空间浮沉了半个多世纪,镜月未央抖着睫毛睁开眼,又望着头顶的床帷发了半天的呆,才逐渐缓过身来。
我—勒—个—去——
镜月未雪那个泼妇,竟然咬她!
真真是丧心病狂!
抬手想要检查一下自己的伤势,却发生手指光滑如玉,什么伤痕都没有,侧身一动才发现床边趴着一个人。
镜月未央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受了惊吓的小猫一样,小心翼翼地伸手轻轻戳了戳男人脸上那道自眉尾斜划入鬓的长长疤痕,看色泽,似乎是最近才落下的——这是怎么搞的?那个兔崽子不想活了?竟然敢在太岁脸上动刀?!
难道有人比镜月未雪还丧心病狂,扑到拓跋炎胤的脸上咬了他一口?卧槽,那尼玛就是丧尸啊!
感觉到有人触碰,拓跋炎胤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即刻对上了那双琉璃般的眼睛,一时间两个人都顿在了那里,仿佛时间于瞬间停止了流动。
好一会儿,镜月未央才糯糯地开口:“你脸上的伤……”
话音未落,拓跋炎胤忽然起身紧紧抱住了她,好似她随时都会消失一般,粗重而凌乱的气息扑洒在耳际,挠得人痒痒,一直一直痒到了心底。
“不许……再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