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见过将军。”
王秀楚虽然看起来满脸心事,人也消瘦了很多,不过还是依足礼节,向着曾志国一揖到地。
“先生太过多礼了。”曾志国连忙还了半揖,然后伸手将王秀楚扶起。
“此来有什么急事吗?”
“倒没有什么急事。”王秀楚目光躲躲闪闪,向着曾志国强笑道:“将军最近辛苦了,听说最近几天将军衣不解甲日夜巡查,学生听了甚是感念,今日特在家中设了便宴,敢请将军赏脸前去饮酒歇息一下也好。”
“这个……”
曾志国此时一心要去见史可法,只是转念一想,最近忙于军务,城中士绅百姓的民心却又不知道如何,不如去王家稍坐,打听一下消息也好。
史可法虽然坚决,不过如果城中士绅都愿意要借着清军尚未大举进攻时逃走,那么史可法也未必就会坚持死守不走。
既然如此,曾志国就爽快的答应了王秀楚的邀请。他让亲兵让出一匹马来,自己与王秀楚骑马并肩而行,不过走了一段路后,王秀楚就落后了半个马身,对曾志国的问话王秀楚也只是含含糊糊,并不敢爽直回答。
曾志国颇感气闷,不过此人的难处他倒也略知一二,一介书生在如此乱世也只能如此了。想想自己,如果不是有现在这副身体,只怕比王秀楚还要更加不堪的很吧。
上次王秀楚透了点风给曾志国,结果就亲眼看到曾志国冒充建奴杀掉了李栖凤,到了此时此刻,他自然并不敢多说。
到了王家,王家全家这一次自然仍是把曾志国奉若上宾,只是这一次那些家仆丫鬟却是畏畏缩缩,并不敢与曾志国太过接近……想来是上次杀人之时,看到曾志国的并不止王秀楚一人,那些仆人与丫鬟也必是有不少亲眼看到曾志国提剑杀人,此时畏惧躲闪,也是人之常情。
待进了客厅之后,王秀楚却是纳头一拜,叩头道:“将军在上,学生有下情上禀!”
曾志国皱眉道:“这又是哪一出?”
眼前此人看起来并不愚蠢,也算得上是大明的精英份子,科举虽是考的八股,极尽僵化,不过当时有资格读书并且可以中举的,应该还是人中龙凤,最少也不是愚笨之辈,这王秀楚也算工于心计,只是动辄下跪,也着实叫人厌烦。
当下先将他扶起,尽量和颜悦色道:“本将与先生也算是知交了,先生下次千万不要如此。若是这样,本将就绝不会再登门叨扰了。”
“是是。”王秀楚连忙答应,然后苦着脸道:“好教将军知晓,自从上次将军上次救了学生的侄女后,流言蜚语就不绝于耳,说的极是难听。学生想,于其平白被人猜疑,倒不如将错就错,敢请将军将学生的侄女纳为姬妾!”
王秀楚此时倒也算是涕泪俱下,当真是委屈到了极点。明朝开国之初,武将要么封侯封伯,要么也有都督府的世职,地位并不在文官之下,到了土木堡之变以后,勋旧尽丧,武将勋臣领兵的传统一变,文臣开始逐渐凌架在武将之上,到了明末时候,武夫的地位降低到了谷底,不要说是士绅,就是普通百姓之家也不愿将女儿嫁给军户。
王秀楚好赖也是举人出身,算是大明文官集团的替补队员,如果不是遇到战乱,随时都能进京殿试,或是选官出来,结果居然要恳请曾志国这个武夫将自己的亲侄女纳为姬妾,也算是当真委屈极了。
“这……”
曾志国目瞪口呆,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如何做答是好。
他到扬州已经不少天了,每天里盘算的就是如何逃出生天,整天也是与那些浑身恶臭的军汉打交道,何曾起过一星半点的色心,结果娶妻的念头尚未及有,倒是有人送上门来求他纳妾了。
这种事来的太突然,他当真是慌了手脚,一时间真不知道如何作答是好了。身为一个现代人,曾志国并不算高尚,就算有老婆,他也不敢说自己就不会出轨,男人嘛,如果真冰清玉洁就活见鬼了。不过纳妾这种事,还真的是没有敢想过,事到临头,不慌才怪。
就在曾志国发呆的当口,那天被他救下的小美女已经走了出来,就这么楚楚可怜的往地上一跪,然后垂首低面,并不言语,曾志国慌乱中瞄上一眼,却见这小女孩儿的耳朵根都红的通透了。
想来明季男女大防极为死板,这女孩子看起来娇小柔弱,最多也就十四五岁年纪,这般幼小却如此这般,想来王家事先做足了功夫吧……想到跪在地上的女孩子的心思,曾志国都替她感到难过。
“本将尚未娶妻啊……”想了半天,曾志国终于正色道:“况且大战在即,本将身为武人,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纳妾,先生此举太过荒唐了,恕本将不能从命。”
“这个并没有什么啊,可以先纳妾,再娶妻,又有何妨?”王秀楚此时倒是镇定了下来,理所当然的说道。
“那大战在即,怎可如此啊。”
“可以先写订下来,日后扬州得保,或是大伙逃到江南,那时再说也不为迟啊。”说这一句话的时候,王秀楚明显的中气不足,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起来。
“难道曾将军觉得学生的侄女不够资格侍奉左右?学生的侄女温柔娴淑,虽算不上是大家闺秀,却也是知书守礼,且女红厨艺无不精通,请将军无需过虑才是啊。”
……
曾志国简直是无语了,眼前此人推销自己的亲侄女却是如同在卖保险一样,令得曾志国颇有滑稽之感,一时半会竟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就在他迟疑的当口,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却是耐受不得,女孩子原本就是脸薄,曾志国一再迟疑拒绝,女孩子的脸面也实在是下不来,当下低泣一声,起身便向着后院而去。
“快叫人看住她!”王秀楚急急一吼,然后向着曾志国气急败坏道:“将军若不愿意,只怕家英她就只有寻死一条路可走了。”
对明朝的规矩,曾志国倒也是略知一二。明末军队的军纪太过败坏,女人一入军中名声就算是坏透了,这小丫头既然被传出来是被自己给救了,那么名声已经被玷污,如果不嫁给自己的话也没有好人家会愿意收留,只能老死家中,或是嫁给那些有缺陷的下等人家去了。
如果自己再坚持下去,只怕这小美女也只有寻死这一条路可走了。
“好吧……”曾志国无奈点头,答应道:“既然这样,本将就答应下来也罢。”
看到王秀楚面露狂喜之色,曾志国若有所悟,不禁问道:“先生这样着急,只怕不止是令侄女的事吧?”
“确实。”王秀楚心事一定,整个人都似乎要飘起来一样,曾志国一问,他便老实答道:“城中都知道建奴又压过来了,这一次只怕是守不住了。阁部大人一心要守,大伙也没有办法,听说将军有意撤向江南,学生一想不如与将军结一门亲家,这样将来上路时,也可以多些照应。些许私心,请将军不要责怪才是啊。”
“有人劝过阁部大人吗?”
“据学生所知,不少大人都劝过阁部大人,不过阁部大人坚持守土有责,不愿撤退,而且阁部大人总拿将军您做主张,说是有将军您在,扬州坚若磐石。”
“磐石……”曾志国骂了一句粗话,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前一段的表现实在是太好了,结果成了史可法坚守不退的最佳借口。
“以学生看,史阁部也是太过保守了。”王秀楚与曾志国的关系不同,说话也大胆了许多,当下又侃侃道:“学生看他们东林党都是这样,僵化不知变通,其实谁都知道,阁部大人不愿意自己的清誉受损,所以才这般坚持。而且,他也是封疆守土,扬州一失,便是大罪。朝中现在还在互相攻讦,阁部也是为了东林考虑,不愿意授人以柄。”
曾志国绝想不到,扬州战守这样的大事,居然还是涉及到东林与阉党余孽的朝政斗争。想来也是,史可法如果不是一个东林党人他也不会做到现在的这个位子,而相反,他的党派特性也禁锢了他,使得他只能选择一条自己也可能不愿意走的那条道路。
悲剧,又是一个典型的明末党争的活范例啊……
身在局中的曾志国心中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都说明朝实在是亡于党争,此言诚不欺我啊。
“好了,大事已定。学生再无忧心的事了,可浮三大白。”王秀楚当真是了了一桩心事,神采飞扬的道:“还请将军入席,一会学生便请中保来写订书。”
“先生倒是不担心将来城池失守吗?”
“有将军在此,学生想就是守不住城池,到是让城别走,也终能保得全家性命,又有何忧啊。”
王秀楚压低声音,又道:“城中不少人都知道将军正有意先走,只是碍着阁部罢了,其实风声是瞒不住的,这等大事,几个军汉做事有什么干净处?将军若有所打算,怕是要及早动手的好。再有,上次建奴攻城折损极大,城中现在都担心建奴破城后一定会屠城,所以人心惶惶,再有战事,也绝不会有什么人真心卖力守城了,大伙都觉得是被阁部和将军连累,不少人都道,他们愿意博一个忠名,却把咱们百姓如何?咱们的性命却不是性命?人心如此,大局堪忧,到时将军真是卖力不讨好,何苦来哉!”
王秀楚这一席话却是说的曾志国满心冰凉,原以为一心为扬州百姓打出一条生路来,结果却是如此,当真是令他黯然神伤。而再一思索,百姓此语却也是并不全然错误,乱世之时,当着绝然保不住的城池,却也怪不得百姓们抱怨。
最少,没有军队在此,百姓可以选择当顺民来保全家人的性命。
“放心,本将一定会想尽办法,多救得一条性命便是一条,如果本将不把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又何苦与建奴这般苦苦相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