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一战的影响之大,可能曾志国这个当事人自己都不明白。南明之亡,就在于君臣都无心抵抗,军队也没有战斗意志。而且过早的失去了扬州与南京,赣北的左梦庚带着几十万军队一投降之后,清军的全盘都活了。阿济格得上游湖北全境,赣北降后,又得皖南皖北,这样南京四面战略要地全被清军掌握,当时清军在江南占的地盘不大,却全部是最重要的战略要地,好比一盘围模,重要的点全被清朝占据了。
直下南京的多铎收服了大量的江北四镇明军,把守瓜洲渡的张天福也在其中,清军在得到了大量的战船与兵员补充后,同时还拥有了大顺与左军的船只,可以轻松的进行渡江做战。而南明却因为扬州之失而没有任何的抵抗意志,从南京到杭州都是望风而降,让清兵迅速得了江南财赋要地,从此清廷得了明朝的北京与南京两京,在大义上已经占据了最高点,而且在得到了江南的财政支撑后,也使得清廷有能力年年用兵,最终天下大定。
可以说,顺治二年这一年的军事行动奠定了清朝二百八十年的统治,这绝非妄言。
现在大局却有了极其重要的变化。
扬州虽失,史可法的威望却更加高涨,在形势未变的绝望之前,南明上下等于是一个得了绝症的病人突然打了一剂强心针……一切好象又变的有希望了。
东林党,阉党、勋旧国戚、地方军阀、儒生、百姓、商人……行行色色林林总总,原本放弃了明朝的各种势力突然又张大了眼,观望着,揣摩着,暗地里的勾结与商议不知道进行了多少……又有多少精英才智之士,为了扬州之变而殚精竭虑,思谋再三。
五月九日史可法与副将曾志国撤走扬州十余万军民,史可法至镇江后即收拢残军安置百姓,紧接着便张榜安民,同时以阁臣督镇的身份发下各种命令,令郑氏水师与驻在京口、丹阳各处的水师船只扬帆于江面,各处赶来的战舰遮天蔽日,如此威势,使得对岸的清军根本不敢再有渡江之想,而明军士气高涨,郑氏水师经常搞搞夜间登陆袭击,闲暇之时,还会打几发炮弹到对岸清军防线之前,这就使得清军的士气越发低落……而更重要的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就要到了。
历史上多铎打下南京不久就回北京去了,这位亲王大爷实在耐受不住江南的暑热,也不管战事了,就这么带着不少满洲旗兵回北京享福去了。
英亲王阿济格也是如此,李自然虽然不是他擒杀的,却也间接死在英亲王的手中,而自成麾下悍将刘宗敏为阿济格下令斩首,策士宋献策与牛金星全部落网,大顺军的最高层几乎全部覆灭,阿济格以为立下大功,对顺军余部并不放在眼里,同时也是耐不得热,他的亲哥哥睿亲王多尔衮对阿济格也很忌惮……于是阿济格在六月间也班师回京了。
顺治二年的战事基本上就这么结束了。
现在多铎没打下南京,不过在扬州的日子怕也是屈指可数了。多铎向来荒唐,虽然没有完成战略目标,不过从北京出发一路打下来,破李自成,攻克潼关占据陕西,然后河南、山东、皖北苏北诸地都教他打了下来,现在就是止步扬州,也绝没有人敢说他半句不是。况且,扬州虽然小挫,明军毕竟是守城,而且最终也没有守住,满洲军威不失,多铎英名不损,他选择回京享福自然也无甚打紧。
阿济格生性骄横,更比多铎有恃无恐,怕是回师日程已经快拟定好了。
局势突然演变至此,史可法极为兴奋,五月十三日,有风声传来,这一次朝廷对扬州之战的结果极为满意,内阁在廷议之后,决定给前方的大臣和将士重赏,对史可法本人,自然也有极其丰厚的奖励。
史阁部非常满意,满意极了。
逃到镇江的扬州明军收拢起来也有五六千人,史可法原想一并交给曾志国来统领。然而结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曾志国拒绝了史可法的这个命令,只愿意还统领自己的天雄营与忠贯营,其余诸营,包括史可法的中军营,一并上交回给史可法另外选择将领来统带。
南明之时,有枪就是草头王,有兵就有饷,就有地盘,不要说文臣,势力大了连皇帝也不必放在眼里。寻常武将,都是削尖了脑袋拼命的请饷增兵,曾志国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史可法略一思忖,便觉得是曾志国自疑因撤退一事挟持自己而心中不安,想明白了这一点,他便觉得有必要与曾志国交一下心,让这员虎将从这种疑虑中摆月兑出来,更好的为自己效力。
扬州一战之后,史可法对曾志国已经彻底信任……愿意把自己放在最危险的位置来保护别人的,要么大忠,要么大奸,而曾志国的模样经历城府,怎么看也不象是曹操王莽之流啊……
文武不和乃是大忌,特别是麾下有曾志国这种虎将而不能用,史阁部一想便是全身不安,虽然天色阴暗,黑云低垂,史可法还是下令传轿,决定要到曾志国的两营驻地去走一次。
他是阁部大臣,现在声望又如此之高,轿子一出来,仪卫一摆,沿街的镇江士绅百姓便围拢过来,见得史可法的轿子经过,百姓虽然不敢大声喧哗,却也是低声赞颂不已,史可法在轿中虽然听的不真切,也是知道百姓正在夸赞于他,他虽然从青年时就颇有声誉,连崇祯也夸他干练可用,而在南京兵部尚书任上,也是显示出了非凡的才干与胆魄出来,所以自从北京剧变,明朝灭于流贼之手以后,史可法在南京的地位就越来越重要,拥立福王之后又谦让首辅之位,自愿到扬州督师,其声望便越来越高,最终成为天下之望,南明最为重要的中流砥柱般的大臣。
到了此时此刻,史可法听到镇江百姓口耳相传,对自己也是推崇备至,虽然负天下之望已经很久,他的心底仍然是一阵不可遏止的高兴与得意。
能活万家生民,得天下人望,做官如此,复有何求!
轿子颠簸而行,突然有人在轿子外头大声道:“史阁部虽然如此,不过没有曾将军,又能怎样?咱们扬州百姓,绝不能忘了曾将军!”
这人显然是个粗人,大伙儿夸赞史可法时他在一边旁听,因为一心感激曾志国活命之恩,居然就这么公然的叫了出来。
听得这汉子如此一说,四周的百姓不仅不斥责,却是都恍然大悟一般,一起道:“不错,正是这个道理,咱们不能忘了曾将军。”
更有扬州口音的百姓道:“曾将军活命之恩,远在史阁部之上,咱们扬州百姓,正在商议给他立个生祠哩!”
“立生祠?这可大大犯忌!”
几乎是下意识的,史可法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自从魏忠贤之后,立生祠这样的举动已经与谋逆和奉迎划上了等号,曾志国虽然活扬州十万百姓的性命,终究只是一个武夫,如果有人给他立了生祠,等若是把曾志国放在了火上去烤,引得皇帝和朝中文臣的侧目忌惮,那可绝对是得不偿失。
“须得让一成拒绝,绝不能答应。”在内心下了决定之后,史可法感觉一阵轻松。此时天空中惊雷一响,又是一道电光自半空而降,把晦暗的天空照的雪亮,史可法吃了一惊,一张脸变的死人一般的惨白。
“难道我是在嫉妒一成?”端坐轿中的史可法自失的摇头一笑,喃喃道:“断然不至如此,断然不会如此。”
咔嚓一声惊雷再响,这一次史可法却是嘟嘴不语了。
轿子在豪雨中急行赶路,曾志国的营地在镇江城中,距离史可法的督镇府邸也并不遥远,在感觉到轿子一震之后,史可法知道是到了营中,他又略整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然后安心等着轿子被抬入可以避雨的滴水檐下,然后再出轿见人。
雨水滴答声响中,他又听到铁甲铿锵响声,然后便是曾志国那熟悉的声音:“末将恭迎阁部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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