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万里正回想着过去一切,突然听得窗外隐隐约约有琴音飘进来,格调高雅,入耳清越。若作为常人,这不过就是普通的琴曲而已,而对于沙万里这样内力雄厚的人来听,则又是另一番感觉了。
这幽幽的琴声中,蕴含着连绵不绝的内力,平常人是无法感知,但是,作为习武之人,稍有点内力就会察觉出来,沙万里乍一听也是吃惊不小!
这江湖中,能将内力通过琴音传播的,只有一人,那就是魂断潇湘——乐高山。听这琴曲,缓缓如江河之水,浩无边际,却似带着丝丝幽怨之情,又似带着一丝杀气!
而沙万里自从和唐温蕙一起浪迹西北之后,再也没有踏进中原半步,不过,他们并非耳目闭塞,自沙万里开宗立派以来,他就命心月复弟子秘密进入江湖各处刺探情报,而且也积极搜集武林名人,乐高山当然名列其中。不过沙万里虽然久闻魂断潇湘的大名,却一直都没机会会面。但是,今夜的琴声中隐含着一丝丝杀气,自己和魂断潇湘素不相识,乐高山为什么对自己似乎有敌意呢?
那琴声初听,远在三四里之外的山岗处,却入耳分明,连轻微之音都清晰入耳,听似间隔很长的两个音符,却是连绵不断,如晓月之下的西湖中轻微起伏的涟漪,一圈圈的荡漾开来。沙万里心想:看来,此人的内力不可小觑!
渐渐声音飘至窗前百步之遥,那琴音却骤然响亮了许多,而且,这声音里的内力越来越强劲,若是内力浅薄之人,怕早就被震得经脉皆断,吐血而亡。
沙万里寻思,这魂断潇湘对自己有敌意,怕是误会。于是跃身而起,飞出窗外,朝琴音发出的方向抱拳道:“久闻魂断潇湘之大名,今日有幸聆听君雅奏一曲,真乃天籁之音啊。”
魂断潇湘也不立即答话,少顷,只听得竹径的尽头,一阵风起,飘来一句话:“哼……沙万里,是你杀了我的琴箫之音箫剑,今晚,我要拿你来偿命!”
沙万里听得此话,心里一紧,果不其然,这些天担心江湖中箫剑的朋友会来找自己寻仇的情况,终于发生了。
“乐大侠,此事怕是误会,我沙某,并未见过箫大侠,说我杀他,更是无处说起。”沙万里接着道。
魂断潇湘狠狠的道:“天下人皆知流沙刀法仅你一人会使,而箫剑死于其下,沙万里,事至今日,你还敢狡辩?!”
沙万里答道:“箫大侠之死,你我皆没见过伤口创面,怎么就可以轻易下结论是死于我的流沙刀法之下?”
魂断潇湘道:“沙万里,你少废话,正好我也想和你切磋切磋,领教领教你的流沙刀法,来吧,今夜一起做个了断!”
沙万里见魂断潇湘执迷不悟,于是笑道:“我沙某一向敬乐大侠一生精通音律,其曲高雅奇俊,好,那沙某恭敬不如从命,不过,比试之前,在下想见一下阁下尊容方可。”
魂断潇湘更不答话,不一会儿,从竹径尽头黑暗之处缓缓走出来,借着微弱的星光,沙万里终于看清了魂断潇湘的脸面,心里暗自称赞:今夜一见,果不其然,真是一风姿倜傥的俊青年!
二人相距十丈之遥,不等沙万里开口,魂断潇湘道:“既见得敝人之容,那就来吧!”
沙万里只得抱拳作揖,道:“请!”
魂断潇湘身子回转一圈盘膝而坐,右手往背后一抓,就凭空将背在身后的七弦琴倏忽紧握在手,一连在空中翻转三圈,双手往下一按,就见得七弦琴稳稳的放置于膝盖之上,七根琴弦却丝毫未动,没有发出半点声音。那一套动作又轻又快,就在一眨眼间完成,沙万里心里暗自思忖:这魂断潇湘的内力怕是不亚于自己。
沙万里也不出招,不过是双手交叉于背后,齐脚跟的白色披风在夜风中兀自飞扬,一副坦荡悠然之貌。魂断潇湘倒是心里一惊:武功的臻化境界莫过于无招胜有招,沙万里竟敢如此,看来,此人武功不可小觑,自己也不可掉以轻心。
二人静默稍许,就闻得魂断潇湘嘴里说道:“此地别燕丹”,沙万里虽然读过的诗书不多,但也知道这是唐代骆宾王的五绝《易水送别》首句。只见魂断潇湘右手柔似女子妙曼的肢体缓缓拨动第一弦,左手捻动第三弦,是宫调式起音。若是无内力的常人听来,这琴声婉约如江南之潺潺流水般清澈灵动,令人沉醉于其中之婉柔。可在沙万里这等武功高手听来,虽然也可以听得音乐之妙,不过更多的是感觉这琴音杀人于无形无色之中,非一般人可察觉。
那琴音在空气中荡漾,如迷雾向四周弥散开来,三尺修竹上的叶子也在微微颤动,叶子上的一滴露水,被震得从叶尖滑动。而携带的内力,则如浑圆的球体,密不透风,真可谓天衣无缝。沙万里虽然没见过如此诡异的功夫,不过行走江湖二十多年,也非等闲之辈。那一滴晶莹剔透的露水于滑到叶边缘之际,就右手单掌于前,似冥思,又似作揖,气沉丹田,一瞬间整个人似乎被一圈淡白色的真气所包围。一切变化倏忽,二人的内力于露珠刚坠落之时相激,却是无声无息,只见得周围的星光顿时暗了几分,而空中的露珠在内力的相撞之下,顿时震破成无数细小的水珠!
魂断潇湘见他竟然不出招,心里未免有些不悦,他要逼沙万里出招,而且要出流沙刀法之招。刚开始的三两琴音似乎要被这淡淡的夜色所吞噬,只见他双手十指拂过琴面,往前一挥,同时大喝一声:“壮士发冲冠!”,琴声就从刚开始的宫调式转为铮铮的变徵之声,顿时乐声激昂,听之使人热血澎湃。
沙万里吃了一惊!这琴音变化万千,刚才是阴柔之力发音,一转念间就变成凶猛刚劲之音,看来这七弦琴是魂断潇湘施展功夫的利器!
本是激越的琴声,借着微微的星光,沙万里看到满眼里竟是带着强劲内力的飞剑,折射着闪烁的星光,在内力的驱使下,剑尖都朝向自己飞来!
一切都在电石火光之间,很快,无数飞剑呼呼作响,划破那些极细的水珠,从黑夜里排山倒海飞向沙万里。沙万里心里暗自想:这魂断潇湘,将这武功融于乐声之中,千变万化,真是绝妙,若是弹奏善意的曲子,那可真是人间天上都难得一闻的曲调,可惜今晚自己是无缘听见。
沙万里也不拔刀,就借招出招,顺势集内力于右掌向前推出,只见无数飞剑如雪浪般飞向沙万里,飞至他面门处,“砰”的一声,真气相激,那些飞剑瞬间就化为粉末!魂断潇湘大声道:“好一招大漠飞沙!再来!”
原来,沙万里第二招右掌推出这招,正是流沙刀法中的招式,江湖上多有见闻,也是沙万里独步武林的绝招。
话音未绝,魂断潇湘念道:“昔时人已没”,双手就轻拢慢捻抹复挑,音调顿时又变为宫调式,缓缓如春江曲水,九折回肠,忧郁似弃妇哀怨,袅袅不绝。又是阴柔之音,沙万里顿悟。不等琴音飘飞至耳畔,沙万里就左手往腰间一拍,只见弧形弯刀月兑鞘飞出,环绕周身一圈就稳稳的握在了他的右手中,出招也是阴柔之式,似醉拳之形,脚步也似乎凌乱,魂断潇湘大笑道:“哈哈哈……久闻流沙刀法中‘醉步封刀’看似毫无招式,实则滴水不漏!”
沙万里笑道:“乐大侠谬赞了,哪里比得上你的七弦琴音啊。”
魂断潇湘道:“好,看招!”说完,就继续轻拢慢捻,念道:“今日水犹寒!”,本来是七月的天气,就算是半夜时分,空气也是微微带凉,而这琴音过处,那些空气似乎都凝固起来,如结霜般泛白,在琴音的内力驱动下,滚成一个大雪球状物,白气蒸腾,所经之地,皆深入数寸,齐齐往沙万里飞去。
沙万里也不慌张,一弯弧刀进退自如,护住周身四处,任七弦琴音在四下里渗透弥散,自己却凭借电石火光般的刀法和深厚的内力一一挡住魂断潇湘的进攻,弹完“今日水犹寒”最后一个音符,魂断潇湘哈哈大笑道:“看来流沙刀法名不虚传,刚才那一招流风回雪真是尽得阴柔之功,在下佩服!”
沙万里正欲开口说话,魂断潇湘又狠狠道:“哼,可我还没使出真正的绝招,箫兄之死,都是你造成的,不管怎么说,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说完,大喝一声:“萧萧易水!”声动九天,连翠竹都微微颤抖,说完就低头信手拨弦,十指如一反复挥出,人也似发狂般奏乐,青丝乱舞,顿时音调又高一度,作羽声之慷慨,铮铮如玄铁敲击,一声一丝都深入人心!
《史记?刺客列传》有曰:“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
沙万里吃惊不小,刚才是阴柔之声,此刻又瞬间变成阳刚之音,这一刚一柔,变化只在一转念间,这琴声真是变化万千,而此次,又较之前一次的阳刚不同。初一听,是极强的阳刚之力,可再细细一听,阳刚之中,又带着丝丝阴柔之音,阴阳交错,不可莫测,想要接下这一招,光靠阳刚之力是不行的,俗话云:柔以克刚,所以,不能用一般的招式来应战。
很快,七弦琴之音如深潭乍起的巨大波浪,一波一波的以魂断潇湘为中心奔腾开来,声音触及之处,翠竹皆断为数截,白色的竹肉四处纷飞。沙万里正惊叹这一招之精妙之时,那声音早就从琴弦上飞出,比刀枪剑戟掷出的速度快上百倍!
沙万里也大喝一声:“流沙纵横!”显然,这就是流沙刀法中三十六式最后一招,也是杀气十足,不过,沙万里知道,若是这一招全使阳刚之力,那就为萧萧易水这招所破。所以,沙万里在施展这一招时,少了平时的三分刚劲,而多了三分阴柔之力蕴含其中,常人看来,沙万里这次好像是醉酒后使出流沙纵横,实则是沙万里的聪颖过人之处。
旁人看来,沙万里如沉醉中弯刀翻飞,招式时而刚猛有余,时而阴柔陡增,更兼魂断潇湘在极力弹奏七弦琴,乐声时而激越高昂,时而低沉婉转,二人仿佛不是在比武,而是一人弹琴,一人舞刀,胜似两知己!
二人就在这乐声中各自全力施展绝技,不过,沙万里的内力还是要比魂断潇湘要高出三重天,沙万里明白这是误会,因此也不便于打伤他,只是抵挡而已。二人过了上百余招,沙万里见此刻的魂断潇湘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招招致命,寻思着这样打下去,必是两败俱伤。在最后一次挡住琴声内力之后,沙万里大喝一声,猛提内力于双掌朝魂断潇湘打出,只听得“啪”的一声,七弦琴的七根琴弦齐齐震开断裂,魂断潇湘长发披面,双手颤抖,有殷红的血液顺着右手小拇指流下,用略带悲伤道:“沙万里,在下败了,技不如人,请下手吧!”
沙万里抱拳道:“乐大侠,我早说过,箫大侠之死,这里有蹊跷,给我些时日,我定会查清凶手,给你一个交代!”
魂断潇湘道:“哼……事已至此,还逞口舌之能,箫兄死于流沙刀法,江湖已人尽皆知,你作如何解释?!”
沙万里想说什么,竟说不出半个字来,魂断潇湘见他不说话,于是哈哈大笑道:“姓沙的,你今晚不杀我,日后我还会来索命的,哈哈哈……”,说完,扔下破琴,一摇一晃的消失在迷雾缭绕的翠竹深处。
沙万里此刻感觉周身十分寒冷,正欲追魂断潇湘去,身后飘来一句话:“万里大侠,不可!”
沙万里恍如做梦一般,怔怔的回转身来,才发现剑流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他嘴唇刚动了动想说话,剑流云又道:“哎……这魂断潇湘,想不到竟是一个后起之秀,功夫可圈可点。今晚连他都不能明辨是非,看来,这江湖,之于你,前路是凶险异常啊。”
沙万里缓缓地叹了一口气道:“哎……虽是如此,我沙某,绝不能让奸人毁我名声。”
剑流云道:“功名利禄,不过过眼云烟,是非黑白,自有公道,希望万里大侠能够禅悟啊。”
沙万里道:“可惜在下一凡夫俗子,非有成仙成神之质,此事非弄清不可!”
剑流云知道再说也无妨,只得道:“既然如此,那敬祝大侠少些苦难,早日了解此事吧。”
沙万里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漆黑夜空中熠熠生辉的星辰,虽然已是三更时分,却一点都无睡觉的心思。今晚与魂断潇湘一战,就说明,这江湖,又是风起云涌,而此次他重出江南,本就是武林中一个不小的震惊。
他一夜没合眼,翻来覆去的思索着自瀚海城回来发生的一切,渐渐闻得窗外晓莺乱啼,白色的雾气也开始消散,一声金鸡鸣叫,天下又是红日高照的朗朗乾坤。
再说程青云辞别了师母,独身前往江南,本是寻思去帮师父查清箫剑之死的凶手,又只得遵师母之命,去弄清自己身世,在大漠里一边纵马一边想,这两件事不如一起做了,倒是不错的选择。
这胡明忠本是奉师母之命去追师父,程青云想,何不和师弟同路一起,况且这是自己第一次下江南,也是第一次行走大漠之外,找个同伴,有个照应,也是好事。
程青云自出了流沙堂就循着马蹄印追赶师弟,不想半路上风沙顿起,遮天蔽日,渐渐就看不清任何标记,不过并未迷路,他一路向东南方向飞奔,一连疾驰了三日,连马都累得口吐白沫,居然再也没有看见过师弟留下的马蹄印,他不禁有些失望,正好快达到了准格尔盆地边缘,邻近天山山脉,既然如此,那就暂且去
天山走一遭。
不出一个时辰,就到达了天山山麓下的一片绿洲处,这里算得上大漠里除了瀚海城之外最繁华地带。大街上人如海潮,各种招牌幌布自在飘摇,集市上所卖之物也较瀚海城的多,连大漠里难得一见的中原瓷器、字画、花卉都应有尽有,自小还未出过大漠的程青云,颇有兴致的看着街市上琳琅满目的各色货物,眼里尽是兴奋和惊奇。
突然,他在一个小小的地摊处停下来,因为,地摊上的一个小罗汉泥人吸引了他。他蹲子,饶有兴致的欣赏着泥人,那泥人做的也真是惟妙惟肖,虽然是土坯所做,却也精细,连那泥人额上的皱纹都清晰可见,加上罗汉泥人的大肚皮,憨厚的笑容,都让人忍俊不禁。他看上这泥人,原因很简单,看到这泥人,他就想起了师母小时候经常带他做泥人玩耍的情景。现在,自己就要离开大漠,说不准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回流沙堂见师母一面。
他于是问道:“老伯伯,这个泥人多少卖?”
那摊主伸出右手,颇有些得意的道:“八文钱。”
程青云正低头往腰间掏钱,那摊主见程青云长得相貌堂堂,就改口道:“我看少年你长得玉树临风,哎,收你五文钱好啦。”
程青云自是欢喜,于是二人一手交钱一手交泥人,程青云看着罗汉泥人,愈发的觉得可爱又可笑,物有所值,泥人做的还真是精致小巧,与瓷器塑像无异。看完就小心翼翼的放在胸前贴身的暗袋里,在之后的岁月里,他只要模模泥人,就感觉师母在自己身边一样温暖。
正当他牵着棕黄马闲步,从前方的悦来客栈里飘出了香得不能自已的酒气,此刻肚子也在咕咕叫着。于是,他栓好马匹,点了一小壶“大漠春”,两样小菜,坐在二楼的桌子处吃了起来。
正吃之间,听得邻座的四个男子在叽叽喳喳的争吵不休,一边肆无忌惮的划拳斗酒,一边嬉笑怒骂,好不快活。他们都差不多的装扮,年纪在五六十岁之间,程青云心里想应该是四个兄弟。
再看四人所使兵器,其中一人使两刃铩,一人使三尖刀,一人使七星剑,一人使九节鞭。再看看四人相貌,都是丑陋无比:一人长得一双斗鸡眼,一人生得一双长臂手,一人长得一双大肥耳,一人则生得一双高粗腿,而且,这四人的话语和行为颇有些疯癫。
程青云仔细一听,原来四人正在划拳喝酒,行的是老虎杠子划拳令。何为老虎杠子划拳令?就是以杠子、老虎、鸡、虫为令,一物降一物,看谁说的令降住谁,被降者为输者,罚酒一碗。不过,四人又另外加了一条规则:说杠子的人,同时要拿起自己面前的筷子示意;说老虎的人,同时要发出虎啸之声示意;说鸡的人,同时要作鸡鸣示意;说虫的人,同时要拿筷子夹住盘子中的一根青菜示意。而且,发出声音之人就不用喊令,相反,不发出声音之人,就得喊令,否则,都是违规。
先是八仙桌东面的“斗鸡眼”与西面的“大肥耳”划拳。斗鸡眼先出令,只见斗鸡眼右手忽起,瞬间就筷子在手,夹起盘子中的一根青菜,同时口中大声道:“虫!”,大肥耳也不甘示弱,迅速脖子仰天一伸,作鸡鸣“喔喔喔……”,那声音比真的公鸡鸣叫还要真几分,这青天白日的,忽的听见客栈里面有鸡鸣,引得周围食客都朝他们这边看来,看得是四个丑八怪在欢乐的划拳行酒时,都哄笑不止。
显然,刚才那一局,斗鸡眼输了,只见他左手绰起桌上的大碗,脖子一扬,酒就下肚了。不等大肥耳鸡鸣声停止,斗鸡眼就右手往天上一挥,那根青菜就飞向天空,同时口中大喝:“杠子!”,大肥耳也是反应迅速,嘴里就顺势叫道:“嗷嗷嗷……”。
斗鸡眼刚才输了一局,此刻心里不悦,伸出一个指头,说道:“老三,这局你输了,喝!”
大肥耳一听勃然大怒道:“他娘的!爷爷我怎么就输了?”
斗鸡眼嬉皮笑脸的道:“本爷爷只听过山里的野猪嗷嗷叫,哪里听得老虎叫啊?啊哈哈……”
大肥耳顿时脸上表情怪异,问其他二人道:“老大老二,你们说,我真的是野猪嗷嗷的叫?”
旁边二人自是面无表情,并不说话,只是点头,大肥耳见状,二话不说,端起大碗就喝,一口气就吸干了整碗酒。
刚喝完,又见得二人又都同时摇头,大肥耳眼珠一转,一拍桌子大骂道:“他女乃女乃的,老四!你竟然敢说我是野猪!我看你他娘的才是野猪!这局轮到爷爷我来出令!”
再说那根青菜刚好落下,大肥耳正欲伸出筷子去夹,斗鸡眼心里就是不想让大肥耳夹住,筷子刚碰到青菜,大肥耳就喊道:“虫!”。就在这分毫间,斗鸡眼眼尖如针,口吐真气往那根青菜一吹,就见得那根青菜忽悠悠又飞上高空,而此刻大肥耳已经出令,见青菜瞬间不见了,顿时大惊,破口就骂:“他妈的,老四,你竟敢让我在出令上丢人现眼?你这什么意思?”
斗鸡眼喜形于表道:“老三,你输了,你这兔崽子,连出令都不会,哈哈哈……”
大肥耳一听顿时火起,一拍桌子就握三尖刀在手,直取斗鸡眼面门,斗鸡眼早就绰起两刃铩来挡,顿时打得不可开交,一片叮叮当当武器相碰之声,二人武功不分上下,边打边怒骂。斗鸡眼挡住大肥耳的一招大骂道:“他妈的,你想砍死我啊?你排行老三,爷爷我看啊,你就是个老瘪三!”
大肥耳收回三尖刀,回骂道:“哈哈哈……他娘的,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就是老瘪三他老弟!”说着往斗鸡眼又肩头砍去。打了半天,二人都累了,同时放下兵器,一齐坐下,各自为对方筛上满满一大碗“大漠春”,端起酒来,笑嘻嘻的同声道:“干!”,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两人是一笑泯恩仇。
而其他二人竟然纹丝不动,一直都是坐在那里自顾自的吃着菜,喝着酒,连表情都没变过。
斗鸡眼和大肥耳划拳已毕,就轮到长臂手和高粗腿划拳了。他们立下新规矩:谁输了,谁就必须下跪喊邻座的那个相貌堂堂的小兄弟三声爷爷,而且必须高声喊,要让整个绿洲的人都听到,而且,还要罚一碗酒。
程青云第一次见过这么有趣的四个人,不由得被他们吸引住了,刚听得小兄弟这三个字时,就四处瞧看,发现周围的食客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跑光了,只剩下自己坐在他们旁边,他心里咯噔一响,正欲偷偷离开时,就听得耳畔飘来一句话:“喂,小兄弟,别走!爷爷我说啊,今天你来做个见证,看这划拳,到底是爷爷厉害还是他厉害。”程青云转过身来,发现一只极长的手正搭在自己的肩头上,心里一惊,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说话的原来是长臂手,他接着道:“来来来……坐下!今天爷爷和他,非分出胜负不可!小兄弟,你就等着做爷爷吧,哈哈哈……”
程青云掂量着自己功夫不如他们任何一人,于是抱拳道:“哦,既然如此,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请!”
话音刚落,高粗腿就道:“哎呀呀……这酒令不好玩,不如换个简单的,一下决胜负!”
长臂手一拍大腿道:“爷爷我看就石头剪刀布好了!”
斗鸡眼和大肥耳亦拍手称妙,二人同时用筷子敲了一下空碗,当的一声就开始了。长臂手和高粗腿同时紧握右拳,嘴里齐喊道:一回手、哥俩好、三星照、四季财、五魁首、六六顺、七巧枚、八大仙、九大运、十满上!喊完,斗鸡眼、大肥耳分别给二人斟满酒,二人立刻齐喊道:“石头剪刀布!”
高粗腿出的剪刀,长臂手本来出的布,但是一看自己要输,出布的那只手立刻又紧握了起来,而这动作极快,几乎无人能察觉,因此,剪刀碰石头,就剩下高粗腿在那里发愣,本来,自己和老二划拳从未输过,今日竟然败在他手下,未免也太出乎意料了,连斗鸡眼和大肥耳都惊诧半天。
未等其他三人回过神来,长臂手就一脸得意道:“哈哈哈……老子今天终于赢了你一回,快,你还愣着干啥啊?快喝酒,快喊他爷爷!”高粗腿嘴里嘀咕着:“他妈的,你……你……你耍赖!”长臂手一听,大怒道:“什么?你说本爷爷耍赖?你看见啦?这剪刀碰石头,真是瞎了你的狗眼!”高粗腿回敬道:“什么嘛?我说说而已……喝就喝,有什么了不起的?”说完,脖子一扬,一大碗酒瞬间入肚。
刚喝完酒,长臂手就哇哇叫道:“喂喂喂……快喊这小兄弟爷爷,快!磨蹭什么?!”
程青云道:“在下乃一年轻后辈,怎敢受爷爷之称?我看还是算了吧。”说完就准备起身离去。
这长臂手哪里让得他走,一个箭步就闪到了程青云面前道:“哎,我说你这臭小子,敬酒不吃,想吃罚酒?”
程青云无法,只得又坐下,长臂手又在那里哇哇叫道:“老大,你装什么孙子啊?快,喊爷爷!给我大声喊!”
高粗腿还在那里磨蹭,长臂手大怒道:“你娘的!还不快点,扭扭捏捏的像个娘们啊?!”
高粗腿嘴唇动了动,似乎喊了一句,长臂手耳朵凑过去,摇头晃脑的听了半天,突然眼珠一翻,大怒道:“他妈的,声音给我大点!老子今天一定要亲耳听见你大喊三声爷爷!”
高粗腿无奈,只得扯开喉咙,面向程青云双腿跪下,大喊道:“爷爷!爷爷!爷爷!”,吓得程青云不知所措,想离开也不是,想扶他起来也不是,真是骑虎难下。
喊完之后,其他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就集在一块唧唧歪歪的谈论着,长臂手也觉得蹊跷,四人一合计,问题来了:既然老大都跪下喊那小兄弟爷爷了,那其他三兄弟岂不也是小兄弟的孙子?想到这里,四人大眼瞪小眼,相互臭骂起来。
程青云站起身来抱拳道:“在下程青云,西北流沙堂的大弟子,今日路过贵地,幸会各位!”
虽然这四兄弟平时嬉笑怒骂,可还是一条心。四人都围过来,一齐道:“我们是闻名江湖的天山四怪!”首先是高粗腿道:“我是老大牛不伦,外号万里行侠!”其次是长臂手道:“我是老二牛不类,江湖人称长臂神侠!”话音刚落,大肥耳接着道:“我是老三牛不三,绰号千里追风耳!”,最后是斗鸡眼,先做了个妩媚的姿势,然后娇滴滴的道:“我是老四牛不四,‘千里眼’是也!”
程青云心里一想,这四人的名字不正是“不伦不类,不三不四”么?刚想笑出声,牛不伦就道:“哎,小子啊,看你和爷爷我们有缘,以后有什么困难,直接找我们天山四怪好了!”
程青云看他们逗人喜欢,心里一下子来劲了,就逗他们道:“哎呀,你们老大刚才大声喊我三声爷爷来着,怎么现在你们又是我爷爷了?”
牛不四一听,说道:“一派胡言!难不成你想我们做你孙子啊?”
程青云得意的道:“哦,我还真想那,要知道,刚才那三声,全绿洲的人都听见了,你们要是耍赖,我就在江湖上四处散播……”
不等他说完,牛不类大声道:“喂,我说你这小子,爷爷们今天要是把你杀了,岂不干净?”
牛不类刚说完,牛不三就拉着其他三人在一旁窃窃私语,四人合计了一会儿,牛不三就大摇大摆的走过来,说道:“哎呀,我说……”,他本来想说臭小子的,突然就改口道:“哎呀,我说爷爷,天山四怪曾有秘密约定,以后无论四人中一人喊谁爷爷,我们都甘愿听从驱使!”
刚说完,其他三人都点头如捣蒜,程青云本想开玩笑逗他们玩,被这一说,倒是吓了一跳,说道:“不不不……晚辈岂敢岂敢啊。”四人互相使了一个眼色,都齐齐跪下,一齐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的爷爷,我们的主人,主人但有命令,我们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程青云更是不知所措,看看推辞不掉,心里寻思着先答应下来,等他们反悔了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天山四怪一听主人答应了,顿时一拥而上,八只手举起程青云,直接从悦来客栈的二楼跳将下来,大声祝贺着他们的新主人,又转进客栈,招呼店小二拿上五坛“大漠春”,一起狂饮,五人自是嬉笑怒骂,欢喜一家,快活胜似神仙。
有道是:
初入江湖岁月新,嬉笑怒骂大漠春。
人生难得几回醉,欢喜胜似快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