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尹的神智已经不太清楚了。
此时的他,遍体鳞伤,视线也有些模糊。虎出长刀机械的挥动,可是身边的金兵却越来越多。陈桥大营被金兵彻底摧毁,他心里明白,这一战他实际上已经输了。
铛!
一名谋克孛堇冲过来,论刀劈斩。
如果是在平时,这点力道根本当不得事情。
可现在,玉尹已经疲惫不堪,举刀相迎,虽封住了对方的长刀,可那刀上传来的劲力,令他噔噔噔后退了数步,手中虎出长刀再也握不住,便月兑手掉在了地上。
一杆长枪刺来,狠狠刺中了玉尹的大腿。
剧烈的疼痛令玉尹神智猛然一清,大喝一声,回身一记虎扑,抬手便是一个砸钉,把那持枪金兵扑倒在地。也正是这一扑,女真百夫长的大刀随之落空。就在玉尹和那金兵在地上翻滚的厮打的时候,女真百夫长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打雷了?
那百夫长一怔,抬起头向天上看去,却见月朗星稀。
可那轰鸣声,却越来越清晰,由远而近,令他顿感迷茫……
“洪水……宋狗决堤了!”
有金兵大声呼喊,令那百夫长一怔,忙回头朝广济河上游看去。却见从广济河上游,一股洪流正呼啸而来,声势骇人。郭京等人截断了八里湾的河道,把上游的水流拦阻。可就如同郭京所说的那样,这时节正是广济河水势最猛的时候,虽只有几个时辰,却蓄积了惊人的水量。大坝被陈东一炮击中,蓄积在上游的洪水一下子便冲下来,犹如一条巨龙般,吞噬着所有阻拦它去路的生命……
女真大军已有一半人马渡过了广济河,其他人正加快渡河速度。
河道上聚集了无数兵马,眼见着洪水袭来,顿时惊恐万分。金兵大声嘶喊。想要加快速度。可越是如此,便越是混乱,即便是女真将领斩杀了十几个失了分寸的阿里喜,却丝毫没有改善的迹象。
完颜宗望大吃一惊,心知不妙,忙纵马逃离。
陈桥地段,河道相对狭窄,洪水一下子漫过了河堤。把两岸的金兵冲的东倒西歪。
便是陈桥大营废墟。也被洪水淹没。
完颜宗望由于在河堤上督战,所以被上游奔袭而来的洪水,一下子卷了进去。瞬间便失去踪迹……
整个陈桥,变成了一片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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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紫宸殿。
赵桓焦虑不安的在大殿中徘徊。忽而走动,忽而坐下发呆,脸色更是阴晴不定。
城外传来的捷报讯息,并不能让赵桓感到太多喜悦。
要说起来,这应该是一场大胜。
可是赵桓却生不出胜利后的喜悦之情,反而生出了些许忌惮之心。
种师道经此一战,可谓是声名远扬。
自己才登基不久,真可以在日后压制住种师道这些人吗?而且,这些人战功显赫。已经直接威胁到了大宋立国之本。赵桓沉吟良久,心中已拿定了主意。他立刻写下一份密旨,唤来了心月复内侍,把密旨交给那内侍,沉声道:“速递与端王。”
密旨的内容非常简单,停止对白时中等人的追查。
白时中、李邦彦等人尽快流放出京……
他要保住议和派的力量,不能再继续追查了。而今势态已经明显。赵谌的失踪和这些人并无关系。再追查下去,只怕牵连更多。最后一个不好,便会造成朝堂上种师道等人独大的局面。帝王讲求一个平衡,赵桓断然不允许这种局面出现。
可是……
当密旨发出之后,赵桓又有些失落。
原因?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着心里面空落落,有一种莫名的怅然。
就在这时。紫宸殿外一阵骚乱。
“太子回来了,太子回来了!”
赵桓闻听心里一惊,忙站起身来往外走。
可还没等他走出大殿,却见一个矮小的身影一惊跌跌撞撞跑进来,噗通一声便跪在了赵桓面前。
“父皇,快救救小乙。”
那熟悉的声音,让赵桓心神顿时安定下来。
就着大殿里烛火的光亮,他看清楚了赵谌的模样。
赵谌穿着极不合身的宋军短襦,一身血污。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看上去极为疲倦。
一腔怒火,顿时烟消云散。
赵桓本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赵谌,可是看到赵谌这副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小哥,怎地这般样子?”
赵谌却跪在地上,声音有些嘶哑的哭道:“求父皇速速发兵,救援小乙。”
“小乙?”
赵桓一怔,旋即醒悟过来,“你是说那诸率府率玉尹吗?是他带你走的?”
赵谌忙摇头道:“父皇错怪了小乙,小乙并不知道孩儿也在军中。后来他发现孩儿在军中时,已经被虏贼堵住了归途。父皇,请你速速发兵,否则小乙危矣。”
赵桓把赵谌拉起来,抬起头向大殿外看去。
却见柔福帝姬和朱璇两人怯生生站在大殿外,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嬛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多福走进来,怯生生道:“皇兄息怒,此事怪不得小哥,全是小妹的错……”
“朕不管是谁的错,朕只想知道,这事情经过。”
这时候,得到消息的朱琏也匆匆赶来,见此情况,忙把人驱散,拉着赵多福和朱璇走进紫宸大殿中。
赵多福这才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一旁赵桓听得,浓眉抖动一下,向朱琏看去,脸上不禁露出一抹苦笑。
朱琏叹了口气,把赵谌紧紧搂在怀中。用嗔怪的口吻道:“小哥,你可知道你这次胡闹,扯出来多少事情?幸好你没什么事,否则的话,必然会惹来滔天大祸。”
“那狄马营的狄克敌而今何在?”
“狄克敌父子让焦成把我们送回来,他父子则赶赴陈桥,支援玉尹。”
赵桓一蹙眉,立刻把内侍唤来。
“康履。种卿而今进度如何?”
“方有枢密院送来消息。老种相公已经击溃了虏贼完颜赛里所部,正赶赴陈桥增援。
此外,河南府援军先锋张玘。也已经抵达八里湾,距离陈桥不足二十里。”
赵桓心里犹豫不决。
是应该继续追击,还是该停止战斗?
若继续追击。便成就了种师道的赫赫战功,日后在朝堂上,必然成势;可若不追击,这大好机会便眼睁睁放过吗?赵桓又觉得有些不太情愿,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还是朱琏说了一句:“臣妾曾听那玉小乙说过一句话:若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则天下太平。这朝堂上的事情,臣妾不懂。可是这玉小乙,确是为我大宋江山忠心耿耿。此人虽没个出身。靠着余荫得了补身,可这份忠义,却不逊色那些饱读圣贤书的人。难得他对小哥如此尽心,日后说不得能为小哥分担忧愁。
官家不是常说,恨不得可用栋梁。
若这玉小乙真个死了,岂不是平白便宜了别人的威望?不管怎么说,他是小哥的人!”
玉尹是赵谌的人。
这一点。从他担当了诸率府率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无法改变。
朱琏这番话还有一层意思:你既然担心种师道势大,何不分了种师道这份功劳?
没错,种师道督战牟驼岗大胜的确是功劳不小,可如果没有玉尹死守陈桥。这一战的战果也未必会这么显赫。完颜宗望若非是后路被断,说不得便会和种师道死战。所以说。这一战真正的首功,还是玉尹。而玉尹,确是赵谌身边的近臣。
朱琏不愧是官宦家庭出身的女子,一句话就说中了赵桓的心思。
赵桓最担心什么?
其实这一战的胜负,与他而言都无所谓,甚至说,他宁愿失败,也不愿意胜利……
原因嘛,非常简单。
种师道赢了,名声是他种师道的,与赵桓没有半分关系。
不但如此,一旦种师道大获全胜,势必会在朝堂上形成一股力量,能够与皇室抗衡的力量。士大夫势大,非赵桓所愿见到……但若这一战的首功为皇室所有,种师道的功劳,也就变得不足为道。
这其中利弊,需要好好思量。
赵桓眼睛眯成一条缝,突然笑道:“圣人说的不错,如此忠臣,岂能坐视不理?”
他站起身,沉声喝道:“康履!”
“奴婢在。”
“立刻传朕旨意,告诉种公,让他务必尽快赶去陈桥,救援玉尹所部太子亲军。”
赵桓把‘太子亲军’四个字咬得很重。
康履哪里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这分明是赵桓,要抢夺了这一战的首功。
“奴婢立刻就去。”
康履领命往外走,可他前脚刚走出紫宸大殿,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欢呼声。康履心中疑惑,忙快步往外走。不等他走到宫门,就见一骑飞驰而来,马上骑士一边纵马疾驰,一边大声呼喊:“陈桥大捷,陈桥大捷……虏贼兵马与陈桥被彻底击溃!”
康履闻听一怔,也顾不得再去传令,忙命人拦住了那骑士。
“你刚才说甚?”
“回老公的话,种公前方传讯,陈桥大捷。”
康履闻听,倒吸一口凉气。
身为官家身边的心月复,他怎能不明白,官家最担心的是什么?
也顾不得和那骑士再交谈,康履便忙不迭赶回紫宸殿。
“官家,种公传讯,陈桥大捷!”
赵桓闻听,脸色顿时一沉,爱子安然回归的喜悦之心,顿时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莫名忧虑。
陈桥大捷?
如此说来,种师道已大获全胜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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