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夏日的当空烈阳都温暖不了的地方,这里是大周的凤阳。
东南坐在城墙下最显眼的地方,告诉全城的百姓:我慕容兰廷就在这里,寸步不离。
为国殒身的李光谷的幼女夭儿正躺在东南身边,气息微弱,却也只是一息尚存,东南有时会看着那面目不清的夭儿,会感叹世事的奇妙,就是这样一个稚子,尚且不知世上最亲近之人已经离自己而去,生命之光犹如狂风里的一星火种,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却仍是顽强的抗争着。
日头一点一点的偏西,给凤阳镇添上一抹艳丽的血色,两座高山此时静静的伏在夕阳里,少了一份巍峨险峻,多了一份柔和娴静,一块峻石,一段枯木,融在郁郁苍苍的密林里,色彩诡谲艳丽,壁立的千仞耸立在阴影之中,却无端让人心底悸惧,仿若那里暗踞着什么可怕的魑魅魍魉,正小心蛰伏,只要时机一到便要伺机而动,择人而噬。
瑰丽与隐危并存,峻秀共峥嵘一色,如此变幻莫测的美景偏却对了东南的胃口,眯着眼细细的观察着夕阳一点点西垂所带来的细微光影变化。
东南的周围却是病患群聚,申吟不绝,断壁残垣,尸横遍野,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婆婆拄着拐杖慢慢挪了过来,另一只布满脓疮的手哆哆嗦嗦的举着一只缺了一口的破碗,里面盛着浑浊的半碗水,见东南冷冷的目光扫过来,不由得一个一抖,将本就不多的半碗水又洒了许多,半晌才缓过气来,嗫嚅道:“老妪,老妪我就是看这孩子渴的厉害,想着端来碗水给她润润喉咙,让她走的安心些。”
这老婆婆的牙齿月兑落大半,所说的话也含含糊糊,不甚清楚,东南微一点头,略示谢意,这时,那老妪才将水碗放在一边,慢慢挪到夭儿身边,将夭儿搂紧怀里,又从怀里拿出一角尚算干净的帕子,小心的沾了一点水,一点一点润着夭儿的嘴唇。
东南看着周围或审视,或提防,或鄙夷的各种目光,这一点的同情慈悲犹显得难得,东南也不再冷面相对,依旧将目光投向那晚霞燃燃的天边,不久,天就全部黑了下来,月光融融的洒了下来,将东南的俊脸蒙上一层明亮的色彩。
那老妪喂了夭儿半碗水,又哆嗦着给她擦了满脸血污,碎碎低声念叨着:“果真是可爱的孩子,这样去了,真是可惜呀。”
抬头却见东南泛着紫光的眼睛定定的看着自己,那老妪惊慌一窒,慌忙无措的解释道:“呐……不是,不是,我的意思……老妪……老妪笨嘴拙舌的也不会说话。”
说着浑浊的眼泪就流了下来,身体不由自主的就开始晃动,眼神涣散,神智已不大清明,含糊不清的嘟哝着什么,别人听不清,东南却耳力甚良,只听那老妪泣声连连:“儿啊……你怎么就那么傻……你死了,娘怎么活呀……你怎么忍心呀……你怎么忍心呀……”
说着魂不守舍的扫视着四周,迷茫的不知在寻找什么,又慢慢起身挪走了。
见着那老妪离开,东南这才低头看向夭儿,只见那夭儿竟然正懵懵懂懂的睁开了眼,盯着东南月光下泛着幽幽紫光的眼睛,夭儿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惊艳,喃喃道:“你是神仙吗?你的眼睛真漂亮。”
自东南三年前江湖成名,何人不怕那双月光下泛着紫光的眼睛?竟会得这小儿一赞,东南不由得挑了挑眉毛,嘴角也带了份笑意,东南见她瞳孔涣散,知她恐是回光返照,心里一叹,本不欲救助,此时心头却一动,伸手搭上她的天机穴,就将内力缓缓灌进了夭儿的体内,护住了她的心脉。
那夭儿仿若舒服了些,笑容也灿烂了起来:“神仙哥哥笑起来就更漂亮了。”
东南无奈一笑:“你这小丫头。”
那夭儿吃吃一笑,略一沉默才面带悲伤道:“夭儿可不可以再见娘亲和爹一面再走呀。”
“走?走去哪里?”东南转移话题道。
“我不是死了,要到天上做星星吗?”
东南再冷心冷性,也不由得为这样的童言稚语而展颜一笑道:“那可糟糕了,有我在,你变不成星星了!”说罢,翻手从靴子里取出一把匕首,划破手掌,趁着夭儿呆愣,就将血液喂进她的嘴里,夭儿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下意识的咽了下去,然后一愣,一瘪嘴,哇的一声哭了。
一向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的东南还是个半大小子,哪见过这个情景?东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直到那夭儿直用袖子抹嘴,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血的缘故,不由得沉了脸色,冷声道:“是嫌我血脏吗?”
却不想夭儿撑着本就很大的眼睛不让泪水模糊瞳孔,低头抓起东南的左手连声问:“疼不疼?疼不疼?夭儿给哥哥吹吹,是夭儿不好,神仙哥哥不疼好不好。”说着就连声吹着气。
东南哑然失笑道:“无妨,哥哥从小就吃各种神芝仙草,这血是药,能抑制你的病发。”
夭儿这才止了哭声,只抽抽搭搭着还止不住,眨巴一下大眼睛,清凌凌的泪水一下子坠了下来,继续傻傻问道:“那我没死吗?啊?那娘在哪里呀?”
东南指了指不远处的并排躺着的两具尸身,垂着眼睛道:“他们在那里。”
夭儿还不大理解什么是真正的死亡,跌跌撞撞的起身,东南上前抱起夭儿放到了李夫人身边,夭儿也不哭了,只挨着李夫人默默的躺着,眼泪滚滚而落,瞪着天上的星星道:“娘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神仙哥哥,你说爹和娘也变成星星在看着夭儿吗?”说罢,充满希望的望着东南。
东南不忍看夭儿那布满悲伤的天真的脸庞,垂着眼睛微微一点头,夭儿这才止了泪水,定定的看着星星,最后体力不支,拽着李夫人的一角衣角,搂紧了母亲的尸首沉沉的睡去了。
东南就在旁边这样看着,目光中透出迷茫,这就是亲情吗?
心口有一点温暖,面前晃过一个胜雪白衣的南陌的影子,东南不由得一怔,怎么不是自己的父亲?仍在疑惑,却听到一丝不寻常的声响,扫过躺了一地的兵民,就见不远处的一垛柴禾后面一个黑影一晃而过,东南侧头与一直守护在城墙上的七宝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几个起落犹如夜枭一般无声的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