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的沉默相比,安度尔的生活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激起了中华文明史上最大的宗教纷争,以致康熙皇帝愤怒地驱除所有传教士。
离开我们之后,安度尔选择先去了北京,觐见康熙皇帝,完成教皇赋予他的使命。皇上因为弗里克用死换取了我的生,破例接见了他,此后又“赐宴、赐食及赐观灯”。不久,又在八阿哥的引荐下第二次接见,赐游畅春园。但后来,康熙皇帝发现这位年轻传教士与自己的观点完全对立,甚至还有不敬的行为,便大为不悦,遂命其速离京都。懒
安度尔离京后,康熙帝为了使所有在华各派传教士都能象耶稣会士一样,热衷于科学事业,遵守天朝法度,并规劝各派教士和好,平息之前闹得纷纷扬扬的“教仪之争”,便谕令:凡遵守利玛窦成规的教士,可领取北京朝廷颁发的红票,准予在华居住、传教。
但安度尔到达南京后,竟不顾康熙帝的反对,公布了罗马教廷的禁令,并加上自己的解释,谴责那些违背天主教教义的“异端称呼”和“非法礼仪”,尤其不许教堂悬挂康熙帝赐书的“敬天”之匾,并威吓说,凡违反禁令者,必须赶出教会。这就激怒了康熙皇帝,是年,他颁布上谕说:“自今而后,若不遵守利玛窦的规矩,断不准在中国住,必逐回去”。并下令驱逐不领传教红票的教士,且亲自派兵羁押安度尔从澳门走水路离开中国。虫
从阿玛的言谈里,我隐约得知皇上似乎知道了弗里克舍命救我的事情,而安度尔总觉得这口气咽不下去,话里话外就带着不恭敬。又因为他和八阿哥走得过于接近,引起了皇上的警觉。另外,之前皇上也对于传教士对治疗我的血咒过于热心而产生过怀疑。基于以上种种,又赶上这个时候政局不稳,各个皇子之间明争暗斗。中国封建朝政有一个很明确的宗旨:一切有关皇位权利的争斗,都将得到严惩。
而阿玛和我避于偏僻一隅,只安心养病,不参与任何派系,甚至和太子都没有联络,让皇上感到略微放心,才获得了更加平静的生活。但实际上,我猜测这个时候距离太子第一次被废已经时日不远,而太子被废又和赫舍里一族的人息息相关,谁又能真正高枕无忧呢?看到阿玛每日里和革吉伯父关起门商议事情,我就感到了一丝不安。三位大师也陆续返回了自己的所在地,我们山西小院安静下来。每日里,就是额娘、小文与我一起闲话,有时还教我做一些面食打发时光。但平静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最终一道圣旨还是传来,命赫舍里小平火速进宫面圣。
自从弗里克去了之后,我一直没和四阿哥联系过,关于我的近况都是阿玛飞鸽传书代劳,而四阿哥在这样的政治斗争中也一定非常疲劳,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原因而让他分心,因此也一直没再提起笔给他写信。或许,我心中还是有些不忍弗里克的死,我怎么能同时爱着两个人呢?在这样的纠结中,我和四阿哥也断了联系。
懒得说话,懒得读书,懒得出门……一切平静如常,只是心底总是隐隐作痛,便想长眠不醒,这样就可以不用去想念。一开始,所有人以为这不过是血咒的后遗症,但大家渐渐发现了我的沉默不语是故意为之。小文甚至还焦急地问我阿玛:“难道格格的血咒好了,又得了失魂症?”
阿玛懂我,他知道我正在经历怎样的心里挣扎。在接到皇上的圣旨之后,他特意带我出去走了走。离开这个伤心地,离开隐藏在深处的朝廷耳目,阿玛可以和我说更多的知心话。或许,他也想帮我厘清思路,面对未来的人生吧。
这次上京,皇上只允许我一人去,父母家人都要留在山西,这也引起了族人的不安。按理说,此番上京是和四阿哥大婚,却不让家人跟随,这或许是有别的安排,难道我和四阿哥本来被默许的婚事发生了变化?对于我来说,已经不那么介意了。因为我知道历史上雍正皇帝根本没有姓赫舍里的妻子,皇族里也再没有出任何一个姓赫舍里的皇后或妃嫔,那就证明,在废太子后,赫舍里家族渐渐没落下去,以致消失不见。
面对毫无未来的爱情而言,我也许更加看重亲情的存在。而话说回来,在大清朝的时空里,只有额娘、阿玛和小文是我的亲人,其余人等虽然无私地给予我很多帮助,但又有谁能像弗里克那样为我付出生命呢?
“阿玛,这次上京不知凶吉,若我不能完整归来,请照顾好自己。”和阿玛并肩走在山径上,几朵紫色硕大的牵牛花恣意地开放着,阳光照耀下,充满盎然的朝气。踏过布满落叶的山径,一面凝视着牵牛花,即使走远了仍忍不住回头遥望,感觉心湖上也映照了这片绿野中的艳紫,便更加淡定。而阿玛似乎比我还平静,只是缓步向山上走去。
我们在静延寺住了三天,阿玛几乎没和我有任何交谈,只是每日清早与僧人们做早课,帮助他们打扫庭院。我则无聊得早睡晚起,晒太阳打盹。难道阿玛不是要和我说什么吗?避开耳目,单独和我谈谈目前朝政局面,嘱咐我上京后的注意事项?
可是,他没有,他甚至没有到我的房间里坐坐。
我也懒得多问,闲来就坐在后院的塔林里,用心和那些故去的高僧说话。当然,那些人是不会回应我的,只是清风和鸟鸣。这就是做人的寂寞吧。或许,最终谁都会寂寞,只是能不能够适应这样的寂寞。
我会顿悟吗?
躺在草地上,感觉心底还有隐隐的疼,血液却如此温暖。那些交错的面孔不断出现又消失,最终归于一片安静。这也许就是我的幸运!
三天后的下午,阿玛和我离开了静延寺下山回家。行径同样的地方,那几天前还盛放的牵牛花却凭空消失了似的,连落花也无影无踪。不由得放慢脚步,细细寻找,又才想起来,牵牛花原本就是朝开暮谢的,又称为“朝颜”,我怎么忘了呢?
之前曾在某本书上看到过这样的字句:“人的生命最无常,宛如牵牛花上的露珠。”看来,不只牵牛花上的露珠刹那生灭,连牵牛花的生命也是如此短暂。
牵牛花、露珠、生命,三者皆然。
佛经说:“在这世上,人生无归属且不可知,正如成熟的果子面临掉落的危险,出生的人始终面临死亡的危险。……所有人的归宿都是死亡。”
死亡是多么真实的事实,就像日夜会过去、花开会凋谢,生命终有尽头。死亡象征了生命最终的孤独,当离开世界的那一刻,曾经所拥有的一切顿时化为幻影,人终究又回到孤独。问题是我们永远不知道死神何时出现,却又时时面临着死神的袭击,死神夺走了我的爱人,最后也会将我带走,一切终归尘土。
或许正因为生命短暂,牵牛花才会如此怒放,惹得行人驻足观望,因缘际会,不浪掷生命。佛陀说:“在身体毁灭以前,就已摆月兑贪爱,不执著于过去与现在,也不忧虑于未来”,如此面对无常风暴,便能安然度过;一切变故来临时,心已安住于寂静,而无所畏惧。
太阳即将落下的时候,我挥别的不止是逝去的光阴,还有那些曾经恣意生长的牵牛花和已经消逝不再回来的生命。原来,阿玛让我在这些时日里自己去感悟生命的意义,他不说,只是让我自己看,去想,去珍惜所有的一切。
“阿玛!”我停驻脚步,喊住在我前面行走的他。
“怎么了?”阿玛回头微笑得看着我。
“我会好好地活下去。”我忽然泪流满面了,那些肆意的悲伤奔涌而出,原来眼泪真的可以减轻心底的疼痛,原来,他真的不在了;原来,他在我的身体里温暖了我的血液和灵魂;原来,那一切都是心魔作祟。
“好的!”阿玛指了指下山的路,对我说:“孩子,前面的路还长着呢,只要你坚持走下去,耐得住寂寞,一定会无所畏惧,获得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