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后,双明铛掩了满是泪痕的面颊,起身出去了。
再回来时,她已买回了所有人可以穿的衣衫、食物和药材。
她默默打开包袱,道:“都把衣服换了吧。这般满身鲜血,捂着也会生病。二哥说,要我们好好活着。”
她又垂着眼,去给昏迷的谢飞蝶更换衣衫,清理身子,浑然忘了谢飞蝶曾向她恶语相加,出言不逊,更忘了正是眼前这女子,夺去了她一生的挚爱。
天水宫的大小姐买来的衣衫,即便是山野荒村里买的,都自有一番风采。
可没有人有心思去更衣。
小齐紧紧盯着双明铛肿得如桃子般的双眼,看着她给谢飞蝶收拾完毕,又开始取出食物和水,一一分到众人面前,忽然跳了起来,一把揪住双明铛的襟前衣衫,道:“老子受不了了,一定要打破这个闷葫芦!快告诉我,什么是烈火渡劫?小舒用了那劳么子渡劫,到底会怎样?”
双明铛抬起眼。
那绮丽如春光的面容,那明媚如春水的眼睛,漠然如死。
仿佛一夜间已死去的面容,已死去的眼珠。
“二哥说,要我们好好活着!”双明铛木讷地继续咕哝着这句话,咬了一口馒头,使劲咽了下去。然后,咬第二口。
小齐大叫了一声:“我快要疯了!”窜到屋角抱住了头。
双明铛又一手抓一个馒头,塞到方岩和小嫣手中,道:“快吃,要好好活着。”
小嫣颤声道:“叔叔若有个什么,我怎么好好活着?”
她自负聪明,却终于聪明过了头。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方岩捏着馒头,偌大的馒头被拧得变了形,从指缝中掉下屑来。
接着是一滴滴水滴落地的声音。
却是方岩胸背部伤口裂开,鲜血浸透衣衫,从衣角一滴滴滴在地上。
小齐猛地跳过来,夺过馒头就吃,使劲往口中塞着,三口两口已吞下了一整个馒头。
他又抓起第二个,道:“赶快吃,吃饱了养好伤,才能找小舒。便是他有什么,也才好想法救他。”
他又回头,向着方岩道:“小子,你可知道,你那个师父又兼大哥的,很喜欢你呢,说你天份高,人又好,早晚是圆月谷出类拔萃的高手。你呢,你听他话吗?昨天晚上他跟你说什么了?”
方岩终于把馒头塞入了口中。
舒望星昨天跟他说,“替我照顾好你师娘和元儿,还有小嫣。”
如今嚣张拔扈的谢飞蝶,正昏迷不醒;元儿不知所踪;小嫣,小嫣!
他看了小嫣一眼,眼中竟夹杂了一种说不出的疼痛和厌恶。
他痛恨小嫣,便如痛恨自己。
小嫣蓄意使计,自己为情所迷,终于顺从她的心,逼出了舒望星,逼出了这避世多年的北极公子。
逼得舒望星生死不明,逼得谢飞蝶昏迷不醒,逼得一个小生命,还未能见天日,便过早夭折。
舒望星说,他宁愿做那庸俗的王掌柜,浑噩无能,却享受着世俗的天伦之乐。
方岩曾经不明白他说的话,现在他明白了。
北极宫主又如何?
舒望星一做回北极,便被亲人暗算,弟子出卖,仇人追杀,纵有通天本领,却逃不过亲情、爱情和**编织而成的天罗地网。
自己呢?以后,是要做回那个走镖为业的少年镖师,还是去圆月谷,背负着北极弟子的名义,承受北极弟子所应当承受的荣耀和痛苦?
方岩扫视了一眼昏迷的谢飞蝶,继续啃起了馒头,一口,一口,又一口。
小嫣看着他,几次蠕动嘴唇,还未及说出,却听得方岩淡淡道:“快些吃吧。师父要我照顾好你。”
双明铛凄然笑道:“是啊,二哥要我们,活得好好的!”
小嫣也啃起了馒头。
大滴的泪水从她清丽却苍白憔悴的面颊滑落,落在馒头上,又被她一口口吃下。
转眼过了两天。
几人已从土地庙搬入了客栈,休养条件立刻好了许多。
毕竟是年轻,加上天水宫和圆月谷都有些独门疗伤秘方,方岩和小嫣的伤势已大有好转,小齐更是已能活动自如。
但谢飞蝶却依旧昏迷。
小齐疑惑道:“小双,要不要到镇上去给谢家丫头找个大夫?”
双明铛已经恢复了平静,她疲倦一笑道:“不用了。我只是觉得让她多睡会儿更好。”
小齐一呆,道:“你是故意用了什么药让她睡觉?”
双明铛淡淡道:“她太累了,醒了会更累。”
小齐还想问她舒望星用的烈火渡劫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一向温柔可亲的双明铛,这几日实在冷淡得怕人。
她不想提。
小齐终于也没再问出口。
方岩同样冷淡。
由于出身江湖底层,身世坎坷,他从来不是个温和可亲的人,却纯朴善良,始终有着一颗少年真诚温暖的心。只为父亲死后,有一个人,一直用他真诚温暖的心爱护着他,如师,亦如兄。
而现在,那一直最能给予他温暖依靠的人,却生死不明。
武中天离开的第二天下午,就遣丐帮弟子传过信来,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孤身入深山,行踪不明,正在找寻中。
对舒望星来说,这世上最珍贵最让他舍不得的人,一定是谢飞蝶和他们的孩子。他爱他们,可能更甚于自己的生命。
是什么让他割舍了这一切,独入深山?
当年,谢飞蝶在发现他受伤坠崖后,随即便跟了跳下去。
小嫣曾认为,这一切是谢飞蝶的预谋。
可方岩却一直猜测,舒望星和谢飞蝶得以双双生还,可能更是侥幸。
舒望星中了谢问天夺命一刀,三年都未能将毒素全然清除,难道也是预谋?
何况方岩绝不信舒望星的个性会做这样的圈套来欺瞒自己的兄长。
沉静温文的舒望星是真的求死。
正如刚毅骄傲的谢飞蝶是真的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