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所钟,欲为之死。
如果舒望星死在谢飞蝶身畔,只怕谢飞蝶立时抹了脖子。
所以舒望星走了。走得远远的,让谢飞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便是谢飞蝶有一万个疑心他已不在人世,可若不见遗体,还是要想着那万分之一的活着的可能。
所以她不会有轻生之念,她要抱着万一的希望,等着夫君的归来。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上穷碧落下黄泉,天上人间两不弃。
可天长地久,终成虚话;此恨绵绵,当无绝期。
如果说这一切是天正教害的,那么,小嫣和自己,无疑是帮凶。
方岩切齿恨着自己,恨着小嫣。他再无法对小嫣露出半丝笑容。
面对冷淡的目光,小嫣只是沉默。
她沉默地等待,等待谢飞蝶的醒来。
因为她知道,双明铛永远不会说出的话,谢飞蝶会立刻说出,毫不容情,如同铁面无私的判官。
她正等着这样的审判。
谢飞蝶终于醒来了,在第三天的清晨。
一缕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很温暖。
就像在青州的如意居里,每天从窗棂里透出来的阳光一样。
谢飞蝶先会看到阳光,然后便看到夫君。
夫君立于窗口,吐纳着天地灵力,周身闪耀着纯白的灵气,如梦如幻。
然后他会发觉她已经醒来,给她一个如同阳光一样温暖的微笑。
窗外,元儿在背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或者背别的诗:“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夫君听了,会如孩子般淘气一笑,低低向她道:“相看两不厌,唯有星与蝶。”
谢飞蝶会挑眉道:“孤云独去闲?嘿,真是无聊,闲便好么?多寂寞!要闲也要两片云一道闲去,携手飘于天际,看人间夫妻恩恩爱爱,悲欢离合,多好!”
夫君听了,便改诗了:“众鸟高飞去,双云天际携。相看两不厌,更有星与蝶!”
温暖阳光下,谢飞蝶喃喃念道:“相看两不厌,更有星和蝶!星!”
谢飞蝶猛地坐起,心头忽然掏空了一块似的疼。
同样的阳光,却不在青州。
苍白着脸的双明铛轻轻握住她的手,唤道:“姐姐!”
谢飞蝶冷冷看着她,尽力抓着飘忽的思绪。然后她猛地锐声叫道:“望星在哪里!”
她的声音如此尖锐,乃至方岩、小嫣、小齐都听见了,飞奔过来。
谢飞蝶看到方岩,面色稍和,放缓了声调道:“小岩,你大哥呢?”
方岩尽量轻缓道:“他,可能有事,到别处去了。”
谢飞蝶怒道:“小岩,你若以望星为兄,我是你嫂;你若以望星为师尊,我便是你师母,你居然敢出言相骗。”
方岩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小齐皱了皱眉头,道:“其实,真的没出什么事。据小武传来的消息,小舒可能赢了双魔,不知怎的却没来和我们会合。”
谢飞蝶失神片刻,道:“没来和我们会合?他动用了烈火渡劫,强行突破禁制,必然经脉尽毁,武功尽废,九死一生,为什么不来找我们相救?为什么?”
小嫣面色煞白,退了两步,几乎摔倒在地。
方岩和小齐没有去扶。因为他们正想着,经脉尽毁,武功尽废,九死一生,到底是什么概念?
恍惚之中,方岩知道自己猜对了。
姑且不论烈火渡劫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仅从它的后果来看,舒望星便有足够的理由独自离去了。
高贵沉静的舒望星,看似温和,但骨子里却流淌着剑尊不屈而骄傲的鲜血。纵然用了烈火渡劫后有生还的可能,可一个经脉尽毁,武功尽废的人,和一个活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那曾笑傲江湖,名动天下,让月神为之骄傲的北极公子,岂肯那样屈辱地活着,累人累己?
更何况还未必能活,用过烈火渡劫的人,九死一生!
谢飞蝶失魂落魄片刻,抓起了悬在床边的刀,急促说了声:“我要去找他!他武功那么好,又有护体灵气,未必会死,不,他一定不会死!”
如同一阵旋风,她飞快卷了出去,去寻找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夫君。
小齐想拦,谢飞蝶已一刀劈向了他。那用刀的气势,哪里像对待自己的朋友?
我要找我的夫君。
心是同心结,天涯不离分。
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
没有人能阻止。
否则,人阻杀人,佛阻杀佛!
我是谢飞蝶!我是罗刹魔女!
……
方岩觉得双明铛实在是太明智了。谢飞蝶一恢复神智,连自己是否失去孩子却不曾问过一声,便冲了出去。如果不是昏睡的两天两夜得以休养些精神,只怕一出门就得倒下去了。
小齐已冲到双明铛前,问道:“小谢说的是不是真的?小舒真会那么惨吗?”
双明铛苍白的嘴唇颤动了几下,低声道:“武功被制,便如一盏油灯,将灯芯掐灭。烈火渡劫,则是从油灯内部直接将油点燃,把原先应该从灯芯处缓缓释放出的能量,一下子全部放出。”
小齐惊道:“也就是说,油灯从里面着起火来?”
双明铛道:“对,烧毁一切,烧爆油灯,然后才能奔涌出来,烧向敌人。油越多,烧得越厉害。”
方岩吃吃道:“那天,那天师父的身上泛出了火光,那是,火在烧?”
双明铛幽幽道:“是,火在烧,烧了一切,自然也烧了一切禁制。经脉都快毁了,禁制又如何立得住脚?烈火渡劫,本就是佛门舍生取义的一种功法,我听说过这种功法,却没想到过真的有人会用它。二哥的武功,可高得很。”
油越多,烧得越厉害;武功越高,经脉折损得自然更严重。
小齐用力舌忝了舌忝干涩的嘴唇,道:“那么,你认为小舒活下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双明铛没有回答,出了半天神,只说道:“前日我和二哥提起武学进境,他说他的奇经八脉俱已打通。那么,那烈火烧到最后,烧的可能是心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