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憩站。耿桥种子站就位于臭水横流的乌河边上。
那天是杨站长用五十铃接我去的。我什么也没带。我甚至没有考虑我到那儿干什么?怎么回家?一切都是未知数。在家我都呆烦了,只想出来散散心。两天后,我才回到家,带了铺盖卷返回单位。从此过起了以站为家的革命生活。这是杨站长安排的。
一星期后的一天早晨,他带我到主管农业的副镇长那儿报道。副镇长和我是一个学校毕业的,算是校友了。据老爷子说,他还是我一表叔。我女乃女乃的娘家就是他那村子的。
杨站长把我领进我表叔镇长的办公室就溜之大吉。后来我知道这就是主管领导和下属单位的负责人一种很微妙的关系。表叔镇长问了我一些关于学校的情况,问我认识那个李鸿逵老师吗?我说李老师每年都和我们一块儿照张合影,也和其他几位老乡去过他家里一次,他有个漂亮的女儿,和我一块儿毕业的。
李老师老家是我们桓台的,毕业后留校当了教师。
不过,我肯定李老师不认识我。他每年和我们合影是因为每年都会有老乡毕业,并没有其他的原因。他所认识的学生应该都是那些少年老成的,可惜我到现在还琢磨不着为人处事的道儿。
表叔镇长让我好好工作,不要想家,有什么事情就找他帮忙,然后就让我回去。我说,我出去找找站长。他说你站长可能早回去了。果然,我回去的时候,站长在院子里喂鸡呢!
萝卜白菜,各有所好。我也不知道杨站长为什么爱好养鸡!还是在单位的院子里。
一九九六年的冬天是一个多雪的季节。那年大概下了五场雪。
这已经是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地上的残雪还未化尽。飘雪的时候正值黄昏,灰蒙蒙的天空中,雪的背影并不是很清晰,只有在树或深色建筑物的背景衬托下才能看得清楚。是地面太潮湿了吗?大地还未感觉到它那透彻心底的凉它就消融了。其实,不需要很长时间,雪已经在地面上扎了根,积了薄薄的一层。
从学校那宁静的环境中,一下子颠簸到社会这个宣泄的大舞台,又被送到这个陌生的角落里扎根,我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这是个偏远的小镇。它的偏远,并不是它远离繁华的县城,而是让我回家不太方便。
空旷的院子里只有一棵孤独的老槐树。我吃过晚饭,百无聊赖的来到街上。黑色的夜被风吹着,雪下得很大。雪片儿刮到脸上,似乎有着股劲道,使人觉得冰凉凉的疼。远远的,一束汽车的灯光逐渐射了过来。于是,我看见大大小小的雪瓣似乎不知所措地慌乱地飘散着,落到地面上以后,又被风卷集着向路边流散。这种被车灯迷幻的景象转瞬即逝,雪夜又复归了先前的从容。
有时候,我怀疑在这人生的岔路口,我走的这条路是否是正确的。
母亲经常埋怨我不去化肥厂,不过也无可奈何,我只是默不作声。在母亲看来,在县城工作的人特别风光。她说,在那么大的国营厂子里,有工作干,有饭碗端,大小事不用操心,将来单位还要分房子,这多好呀!可我却非得留在乡镇上,前不着边,后不着沿的,看以后怎么办?人活着不就图个安稳吗?老爷子似乎也有些生气,说都怪自己给我选的路太宽了,主心骨都定不住了,不过自己选的路自己走,将来可不要后悔。
我现在也说不清那时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专业自己的初衷而固执地留下来。也许是因为王厂长的刁难使我心里憋气。也许是因为我不适应城里人那种冷淡沉默的人际关系。也许是因为我的功利——化肥厂属于企业单位,而种子公司属于事业单位;也许是当时我对静姐的无望追求而产生的苦闷情绪,使我转念之间背离了自己的初衷——这实在是个可笑的原因。
对静姐的追求真是无望的呀!静姐的回信使我对我们的未来没有一点自信。也许这注定会成为一个悲剧。我的悲剧。
她说,她不否认喜欢我,我聪明、好学。当初她与我一块儿谈话确实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并且乐此不疲。我的豁达乐观曾经让她无拘无束,本性暴露无疑。于是,她“得罪”了我,但她却没有放弃自己的主意,因为印象中我只是弟弟。她无法……其它话就不说了。
她说她不想得罪我,也不想放弃我这个可以称之为朋友的异性朋友。毕竟,缘分难得……
在单位里,我却身兼数职。营业员、出纳员、保管员,虽然工作并不是很难做,但由于我不熟悉业务,脑子里整天被一些数字占据的满满的,弄得我头昏脑胀。我给静姐去信说:“莱布尼兹的那句话挺有道理:许多天才的头脑就是被繁琐的数字计算给埋没了。”
静姐说:“现在的就业形式,你不应该考虑专业是否对口什么的,只要这条路能够走通,对将来的前途有帮助就行了。路,本身并没有对与错,关键是你怎样走。哪条路会缺少小草鲜花的美景呢?你应该在这条路上重新学习,重新开始!”
并且,静姐对我那次文字穷摆的信吹毛求疵,回信很不客气。说工人彼此间的沉默多的是无奈,也是知足,凭力气吃饭,少了一份精神折磨。在机关事业这种单位,脑子活络,轻松自如。虽然别有一番天地,但不同人有不同的活法,无需喳喳些什么。
我在那封信中说什么了?我实在是不记得了。我说过,那都是些强作愁的文字,有什么呢?不过是有些牵强罢了。词不达意呀!被人家说我“喳喳些什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