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展是那么那么的突然,突然到即便再给她一万次的机会,她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结果。恩慧没有办法思考,心里却清楚的知道,这个所谓的父亲的生前好友,正在一手将她推向绝望的深渊。他似乎早就下定了决心,打定了主意,要让这世上所有的冤屈、所有的厄运、所有的悲惨,统统都降临在她的身上,不管她怎么努力,也休想挣月兑。
此时,那位孙桼眼中的宋主明君,早已圣颜含怒,眼神怨毒。一股从心中燃起的熊熊怒火,一路蔓延,一直到达眼中,才轰然升腾爆发,将他整个人都燃成一团愤怒的火球。想起屡屡被辽人掠夺侵占的国土,仿佛感觉到他大宋所有的苦难,全都应该归罪于眼前的这个看不到面目的瘦小女子身上。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由是可,最毒妇人心。想他大宋竟然会有此等伤风败俗、道德败坏之女子,败国、败家、败亲、败本、败行之败类,真是国之大不幸!民之大不幸!
他痛快地一挥袍袖,声音正义凛然:“罪孽深重,不容讳言。拟旨,全部准奏!”
话音刚落,欢呼声叫好声轰然四起:“我主圣明!”
左列的大臣们声音此起彼伏,虽然半点也不齐整,意见却高度一致:“万岁圣明啊!”
“杀得好啊!”
“幸得朗朗乾坤!”
“举头三尺有青天。人可欺,天不可欺。”
“天理昭昭啊!”
右列的大臣们一点也不甘人后,叫嚷得更欢,金殿内霎时一片沸腾:“人在做,天在看!”
“天网恢恢!”
“掌善司恶!”
“疏而不失!”
“说得好啊!”
百官们摇头晃脑,齐声赞叹:“说得好啊!说得好!”
从来没见死气沉沉、令人大气儿都不敢出的金銮殿,像今天这么热闹过。文武百官个个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难于登天啊!似今日这般意见统一、高度一致,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呀!这真是做人难,为官更难啊!大家心里极其感慨,当然就喊得更欢了。
一片叫好喝彩声中,不知道是谁一声断喝:“拿下!”
瞬间,一大群的卫士们鱼贯而入,无数明晃晃的刀剑带着锋利的星芒,立刻架到了恩慧的脖颈上。小小的脖颈,能提供的地方实在有限,架不上去宝剑的士兵们也不甘落后,就围绕在她的四周,剑锋指向她身体的每个部位。
处在一片
叫好声中的女孩,悲凉地感受着颈部刀锋上犀利的凉意;悲凉地凝望着眼前大快人心的激动场景;悲凉地看着那些文武百官们,嘴角轻扬成蔑视的弧度,望向她的目光不屑得比寒潭还要冷上几分。此时此刻,才真正的悲凉的清醒。
什么好?好的是什么?
纵然她没有读过一天的书,也知道,这根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孙桼的表文中,除了罗列了大量的令人触目惊心的形容荡妇的词语之外,哪桩哪件是细致说明了她究竟身犯何罪,又有何人何事为证?
文武百官们,你们听到了什么?你们现在又在比什么?在比谁的对联对得更齐整吗?在比谁的用词更大义凛然、威武不屈吗?
她的眼神,几近呆滞。眼前的这些人,就是她以为的她的亲人……
她以为,他们是宋人,她也是宋人。那么,所有的宋人,就应该是自己的亲人。但是,这些亲人们,却如此不愿意善待她。究竟他们是不知情,还是不想知情?
想当初她身在大辽那样一个异国他乡,个中经历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但却多次侥幸得以幸免于难。现在,她却面临着即将被“自家人”,处以凌迟之刑。
如此啼笑皆非、荒唐透顶的事情,马上就要真实地发生在她的身上。
凌迟?难道就是一刀刀地剜掉自己身上的每一块血肉吗?难道就是民间所说的“千刀万剐”吗?犯罪之人将被零割一百二十刀而亡,痛苦地慢慢地死去,该是如何的骇人听闻?惨无人道?
她不是宋人的手足同胞吗?他们怎么忍心对着无辜的她,举起那把残忍的屠刀?
她不想哭。
她真的不想哭。
仰头望着眼前这些官僚形象,他们之中,既有军机大臣、总督巡抚、提督道台,也有州府长吏、省级藩台、知县典吏、管带佐杂等等。形形色色的官僚,他们的官职有高有低,权势有大有小,手段各有不同,但显而易见的,全都是些鱼肉百姓的吸血鬼。这些所谓的官,除了祸国殃民,欺负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子之外,还能有别的什么出息?
让这种人充斥官场,官场该当是何等的丑态?他们都是屠杀平民的刽子手,让刽子手做官办事,谁敢指望他会将事情办得公正明白?
让他们理财,他们会中饱私囊、大快朵颐;让他们办案,他们会放纵真凶,污陷良人;让他们修河,他们会使大堤溃裂、水淹良田;让他们作战,他们会让军队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他们官官相护,互相勾结,互相利用,不分青红皂白,不辨忠奸愚贤。她的眼前,活月兑月兑就是一幅官僚的百丑图,曲妍尽态,呼之欲出。
说得好?
好在什么地方?
她还能怎么被无耻的冤枉?
她还能怎么被无情的践踏?
究竟还有多少苦,都想让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身若漂流浮萍之人试一试、尝一尝?
作为宋人,她勤劳、善良、质朴、顽强。可是为什么,她不但不能争得一个普通人平凡生活的权利,反而被践踏、遭迫害、受鄙视,最终成为一个就要被千古奇冤所吞噬的可怜人?她想挣扎,她想抗争。然而此时,面对着高高在上的文武百官们的嘲弄、侮辱和伤害,懦弱而又卑微的她,没有任何力气,也没有任何机会,只能给与无言的抗议。
因为她知道,一个弱女子,她根本就逃不出制造她人生悲剧的这片苦海,她只能等待着,等待着走向死亡的深渊。
罢了,她懂了,她悟了,她应了,她认了。
她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