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慧语无伦次,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一味地问着、质询着:“为什么?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问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锋利的刀,切割着她的心、虞笈的心。
“我家真的那么惨吗?那么穷吗?苦难到我的爷爷女乃女乃,要砍下他们自己的脑袋,用自己的命,去换孙女儿的荣华富贵吗?”
眼泪落了一颗又一颗,她眨掉它们,继续追问着,说来说去都还是那句:“值得吗?值得吗?”
虞笈已经被她的质问戳刺得千疮百孔,心魂俱碎。“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恩慧哀戚地摇头,第一次用怨怼的眼神凝视着她的母亲,或者说,仅存在于她的认知状态中的她的母亲:“那是哪样?拓跋偲剑和你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他今天所说的话,还不是从你那里听来的?”
她不想伤害即使仅是认知也认知了半辈子的娘亲,但是她真的不明白:“要我当人质,要我当靶子,没问题呀!我当就好了。我已经心甘情愿地当了近二十年了。从没有一句怨言呀!为什么要杀了我的爷爷女乃女乃?为什么?为什么?”
“没有!没有!”虞笈不知道该如何向痛苦中的女儿解释,只能不断地摇头、落泪。
面对肝肠寸断的母女俩,拓跋偲剑的表情却一径冷峻严肃,他的冷酷早已淬炼到了骨髓,深沉的眼眸迸射出一道奇异的光,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董恩慧,你就要死了,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他的问题莫名其妙,他的笑容稀奇古怪,带着明显的嘲弄和阴暗。恩慧自心中长叹一声,罢了,别再追问了。娘亲已经太累,她也已经太累。一切既然都要结束,过程就不要再提了。
思及此,她不再黯然神伤,默默地敛起袖口,擦去泪痕,哀凄的神情散尽,清澈的瞳眸中亦不再泛起泪漪。
“拓跋偲剑,你想我说什么?”
拓跋偲剑似笑非笑,目光中别有深意:“我想你临死之前,至少应该说一说,你心里面究竟装着哪一个男人?”
这样极尽羞辱与不尊重的言辞,终于彻底激怒了虞笈。
“住口!我女儿怎思怎想,干你何事?”
拓跋偲剑只是一味地冷笑。
“当然不干我事。我只不过是受人之托。”
虞笈怒问道:“何人托你?”
拓跋偲剑嗤
笑一声,避而不言,不肯再解释,反倒再次望向恩慧,话音一转:“我听说,你的男人不少啊!”
“住口!”伤痛已经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满溢的愤怒,虞笈怒视着曾经爱过的男人,现在不是全然陌生,而是彻底认清:“你可以尽情的用脏水泼我,但是我的女儿冰清玉洁,她从小到大都是娴静美好,始终恬淡而无所求。素心净水,平淡无波。试问她做错了什么?错全都在我,在其他的人。我不准你用恶毒的话来羞辱她。像你这样的畜生,不配给她任何评价!”
拓跋偲剑不为所动,他的咒辱和诬蔑还没有完呢!他就是要将她形容成一个敛藏心机、娇娆媚惑的女人。这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我偏要说!难道说,耶律家的三个男人,还有一个她的所谓的大哥,不是在心里面全都惦记着她吗?而现在,董恩慧,你已经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世,你可以心安理得地嫁给他们四人之中的任何一个。有人很想知道,你究竟准备选择谁呢?”
纤细娇小的身影缓慢转过来,静默地看着拓跋偲剑。模样或许苍白憔悴,恩慧的神情却似在沉思。片刻过后,她淡然一笑,清澈的双眼依旧透明有如水晶。
“你想知道是吗?那我就告诉你,我谁也不选。”
也许真的意识到自己快要死了,近二十年的人生,就要再次被终结。所以,恩慧要说。她想要在离开之前,表达一些什么,让还活着的人们,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她,真实地来过。
经历了刚刚的打击,她的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呆傻和怔愣,但那张平淡的容颜上,那一份淡定的韧性和倔强依旧。
“这一生,我不是曾经接近过幸福,而是真的活得很幸福。拓跋偲剑,你要我评价他们吗?那我就告诉你,他们是我的兄弟。而相识相知的人们中,有人曾经带给我很多痛苦,但后来我们终究得以相知。他们给我很多关爱,很多保护,很多真情。我的三位娘亲,当然,其实应该是四位,还有一个我从未见过她。还有我的几位父亲,和所有的我的亲人们,谢谢他们,谢谢他们曾经给过我的幸福。既然就要离去,我选择遗忘悲伤,记住快乐。发生在我身上的所有的怨恨、折磨、痛苦、悲哀,都将随着我的离去,一了百了。”
抑下胸口的哽咽,坚强地挺直身躯,在这一刻,她依然虔诚地感谢上天,她曾经来过,曾经拥有过,曾经收获过。
抬起头,直射的阳光刺痛了她的眼,她眯着眼迎向那璀璨万丈的光芒,在心中暗自许愿。她不要带着无尽的悲哀上路,她不要去怨恨。她会记住她身边的亲人、爱人,记得他们曾经对她的好。她亦带着一颗最虔诚的心,真心期待着,活着的亲人、爱人们,能够获得幸福。
无垠的旷野里,树被风吹过,发出的是悲凉的低啸。忧伤的眼神,忧伤地凝望着远方的群山深处。她静静地等待着,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到来。
纷纷扰扰的人世,是否就她离开之后,再也无风无浪?
拓跋偲剑扬起手中的剑,一道寒光,直劈恩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