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便表一枝。清君与果亭山人饮酒畅谈已到天明,谁知大海竟刮起狂风,真个是天昏地暗,不见天日,紧跟着又是海啸,大浪淘天,浪水不断涌向小岛,连果亭山人的“白毫庵”里也积满了水,张瑞图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一年不知发生多少次这样的情况,老夫了无牵挂,倒也不怕它风吹浪打,贤侄,你也不必焦虑,不如等风平浪静之时再去寻找你妹妹,如果……那也是晚了,你那些宝贝搬来搬去太麻烦了,不如利用这个时间看一看,记在心中,定能使你武功增进不少,幸好有老夫在此,不得深悟的地方还可问,若等风和日丽,老夫也懒散得很,不愿授徒……”
清君说道:“看来只能如此,只是小妹妹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在家把她宠坏了,不知她能否承受那么多的苦痛,至于这些字画它已经不是我个人的东西了,我个人也无权独揽这些好东西,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把这些东西版刻出来,让天下有志之士都能受益……”、
果亭山人听后为之一震,笑道:“贤侄,果然有志向,我支持你这样做,我这里也有些从大内偷来的字画,当今皇帝连江山都快难保了,还会理睬这些老祖宗留下的破纸吗,那些太监贪我些银子隔三岔五的给我偷点来,我想有些东西要比那养育你的米万春留下的更好。你可以归好类,从头开始看,把以前的老观点放一放的看,我要去找些干柴,中午我们好烤鲨鱼片吃!”
他悠闲的出去了,清君按他所说,将那些字画按年代整理好。那些东西最早可以追溯到先秦刀笔龟甲拓片等直至当代名家手迹。
看着这些字画,清君想到原来:古今文字不过是两大类,一是刀笔文字,粗细如一不能为撇捺,二为毛笔文字,粗细如意。古文、篆书、鸟虫书为第一类,隶、楷、行、草为第二类。
清君便从最早的《戌嗣子鼎》和《石鼓文》、《散氏盘》、《大盂鼎》、《大克鼎》、《毛公鼎》等拓片看起,只见那古字结构准确,结体方长,线条遒劲稳健,布局妥当,充满了理性色彩,历来评说学书不学先秦铭刻,犹如儒生不读尚书也。清君此时才悟到练剑亦是如此,纵然你的剑路再多再复杂也是从简单的练起,每一招每一式,都要体现出一种原始的霸气,这此铭文大小统一而不失灵动,圆润不失劲健,呈现出一种舒展、端庄的风尚,令今人望尘莫及,正如剑术,每一式都能做到心到手到,每一剑都能力道十足这需要几十年的修为也未必做得到。
清君再往下看便是张芝的《符军帖》、《终年帖》骨气洞达,用笔圆劲有篆书笔意,由于年代久远,而墨迹光亮如新,世人疑为张长史所作,清君亦觉笔迹绝类《古诗四帖》一笔狂书,密不透风,若非几十年守砚休想达此境地,正如一套达摩剑法以纯阳之势下来,不带一丝倦意,诚可敬也,怪不得连米芾如此狂人都说长史世间第一也。
再往下看便不是手迹了而是一些汉隶拓片如《鲜璜碑》、《西狭颂》、《曹全碑》、《乙瑛》、《礼器》、《云梦睡虎地秦简》、《安国墓祠题记》、《公羊传砖》、《封龙山颂》、《韩仁铭》、《开母庙石阙铭》、《白石神君碑》、《衡方碑》、《尹宙碑》、《甘谷汉简》、《开通褒斜道摩崖刻石》等等诸帖结体扁平,舒展超逸,每笔起处毫端逆锋,含蓄蕴藉,中间运行较缓,收笔复以圆锋,这些字很容易让人想到太极剑和太极拳法,不以快取胜,看似四平八稳,而武术难就难在能够四平八稳,清君深深感到古人书法之玄奥,这些前辈必然通晓武学之秘,不然不会将书法写得如此传神,千年之后,英气逼人,那些字以退为进,又谦卑而又当狠之时绝不手软。最为惹人心动的是《石门颂》和《天发神谶碑》前者有隶中狂草之称,果不虚言也,通篇字势挥洒自如,圆劲流畅,结体大胆而又出其不意,如同下山之猛虎,年老体弱者必然见之而胆寒,又如通臂神拳,拳风刚烈,大有一招致命之感,如果是外家拳的话必然是开砖碎石,易如反掌耳。后者非隶非篆,雄伟劲健,锋棱有威,下笔多呈方棱,收笔多做尖形,转折处方圆并用,结体上紧下松,字形修长,形象而奇异,被后世称这最难以把握和临习的一种书体,古往今来,众多书家,也只是学到其凤毛麟角,就足以笑傲书坛了。清君自言自语道:论风格倒和米氏剑法有几分相似,但米氏剑法起式凛冽而中段破绽颇多,若能学得其八面出锋,顾全大局必然会生辉不少。魏晋南北朝书法自不必多说,大小二王书法当为第一,而没有真迹只有临本,清君这儿没有多少,倒是有钟繇的《荐季直表》、《力命表》、《还示表》笔法质朴浑厚,但总是少了些新意,况且其人品也不高,虽然是楷法始祖之一,但清君对他不是太喜欢,又拿起一本《董美人墓志》,其文其字,出神入化,令人心花怒放,今夕何夕得此佳人,令他不禁为之而流泪。还有一本酒中八仙贺知章的《孝经》清君为之一震,只记得他的诗,“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没想到老先生的字如此出神入化,不愧为酒中八仙,看来武学中还要有酒,就看这酒如何去用,武松醉打蒋门神靠的就是这酒劲。但总的来看还是难月兑张旭笔意,这也怪,传说一日贺老与张长史正在家中论及书法畅饮言欢,这时杨国忠来访,吓得贺老慌忙向内室走去,那张长史连出迎都没有去,而是自斟自饮,那杨国忠大怒,说道:“本相到你这儿了,你连出门都不去,好大的胆子!”张旭道:“我这儿破破烂烂,相国来了,我已醉得起不了身啊,请问相国有何贵干啊!”杨国忠说:“我的新府想要书些屏风!”张旭说:“此事极易,何必相国亲自来啊,取墨来!”上来墨汁之后,只见张长史,用头发醮了墨在墙上写了一着诗,那些诗句大有讥讽之意,写完之后说:“相国请拿去吧!”杨国忠气得拂袖而去,而又拿他没办法。因为皇帝也很喜欢张旭,而那唐明皇也是书法巨匠,他的《脊令颂》亦可以说帝王之气十足,必是修为极高才能写得出,其书名与李世民齐名,都是出自《兰亭叙》笔法,聪明不过帝王,皇帝也有更好的条件,那么多真迹能近距离的揣摩,自然书风胜人一筹。下面这位大臣恐怕无人不知,乃是欧阳询,他的碑帖遍天下,而其中正、险绝之势古往今来无一人能学到,其书势与王羲之比可称双绝,都是破却百家为一家,并且师法自家,是大立法者,自唐以来无人能超越他,他以自家楷法为宗,又巧妙将王书用于微妙之间而又以自家为体所书《虞恭公碑》、《楷书兰亭》、《张翰帖》、《行书千字文》令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孙过庭的《千字文》清君只有几页,但这几页已可看出孙氏用笔之老道,枯涩至极,所谓行到水穷处,坐看去起时便是他的风格,剑走中锋亦偏锋,斜中还须几分正。勿到满溢才收拾,遍地落红尚有情。柳公权之书虽有柳骨之说,但过于板刻,若武夫用之必是金钢不坏之身,但不是上乘之修为,况其终日开门大吉大赚润笔之资,越写越差,你看他的《蒙诏帖》还有骨气剑意,而《兰亭诗》就显得不伦不类,既无二王之意也无自家之风貌,浪得虚名,误人子弟,害人不轻,就如武术老师教学生尽是些扎马、站桩、套路而应变功夫一律不授,这样下去肯定是对手的一个活靶子。
这时,果亭山人进来笑道:“贤侄,果然乐学,两个时辰过去了,还在那儿研习,看到什么地方了!”
清君笑道:“正要翻看苏子瞻的《醉翁亭记》!”
果亭山人道:“要看宋人书法,岂能无酒,醒时莫要看,看了也悟不出其中玄奥,来吃些烤鲨鱼片和大螃蟹再看,宋人尚意,这意就在酒中啊!”
清君和果亭山人边吃边喝边谈,仿佛与古人相接,仿佛苏黄米蔡也来作陪。
果亭山人已带三分醉意道:“做人也要像这螃蟹一样,有特点,别人竖着走,你横着走,你就能出奇制胜,所谓宋人尚意就是这个样子的,宋代楷书已经无法超过唐代,只有黄鲁直的楷书和赵佶的瘦金体给人印象较为深刻而已,那赵佶醉情开书画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看这本《千字文》和《侬芳诗》多么霸气的帝王书法,赵佶二十三岁便已成家,后世学其书者不知多少,这说明他天赋过人,王羲之到中年其字才成还练了十八缸水,而人家赵佶的草书《千字文》气势直追怀素,只是功力稍差了些变化少了些,可是那行云流水之势就是东坡也未必能做得到啊,只可惜…当今皇帝倒励精图治可是坏官比好官多,好经都被歪嘴的和尚念啊!”
清君也叹道:“如今之世真是内忧外患啊,倭寇,流贼,贪官,强盗,方士、太监,哪一样都是国家之蛀虫,国之大厦将倾…山人所说宋代之意为何是酒啊!”
果亭山人道:“酒使人沉醉,书剑之道要想成功必须沉迷于此,而花非花,雾非雾,昨日之非不可留,今日之是不可执。书法、武学最大的忌讳便是囿于前人之法,于是东坡说,我书尚意本无法,这无法也是在有法之上而成的,就如你才练扎马、刺剑、劈剑,然后教你一套完整的剑法,但要打架之时,你不会按着那些套路上的打法去打人,不能让对手按你的意愿而摆架式,这就是有法之无法,宋人进一步开拓了新的路子,说白了就是自我解月兑,把一些至理,至法让它通俗化,不然鲁直怎么会说苏东坡的字是石压蛤蟆,而东坡笑他的字是蛇挂枯枝呢,他们的字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书法而是内心世界与自然与他人的一种交流,达到了天地人合一的境界,其实,再进一步讲,任何一位传世的大家,都是一位创新者,他在前人的基础上发挥了自已的长处,米芾所谓刷书之法,老夫亦可为之,其实并无太多深奥,只不过是把前人的东西换一种说法或者确实是自已的不过能与宇宙中的普遍规律相吻合一样,其实有些事只能意会而不可言传。”
清君有一种大梦初酲之感,说到:“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果亭山人不愧是当代大家。”
果亭山人得到夸奖更来了精神用竹箫将一根大圆木一下劈成两段后,说道:“书家就象劈木头,有些人一斧下去干脆利索,木头一分为二,此为上等书家,有些人只能入木三分,徒费力气,有些人软手软脚,不能入木一分,反怪木头太硬斧子不利,此等人只能在门外徘徊,看别人成功,练武亦是如此,不管什么武功总要有力度和速度、精确度,这样才能先发制人,有进看似被动其实还是占了主动,就如下围棋要先定势,势定不好,即使你的子再多也会被别人吃掉,年青人,吃完接着看吧,老夫要睡一觉了!”
那果亭山人念了句“别人笑我太疯颠,我笑他人看不穿”躺卧在两根木桩上便呼呼大睡了。
清君吃完了饭便洗了手又拿起本《归去来辞》读着,随着词句他仿佛感到那些字如跳到的音符,每个字都如要飞出纸面来,一点一画间,力道十足,好文章,更是好书法,那些字左斜右倾,正好暗合我国山川地势之形,原来古人作字不仅停留在点画之间而且将山川,鸟兽,日月水火,人世间的一喜一怒,一嗔一痴尽发之于笔毫,及到落笔成形之时又统统抛开,问苍茫之中,我是谁,谁是我,小小纤笔,往来冲突如入笔阵之中,虽不见千军万马之厮杀,却隐隐约约可见泰山之崩石,昆山之片玉,秦岭之飞雪,食野之鹿,草原之雄鹰,山林之虎蛇,独钓之隐者,庙堂之大夫,帝王之大略,凡夫之平庸,庐山之面目,江海之不息,小溪之欢畅,湖泊之远游,千载之一瞬,流星之凄美,女子之娇美,壮士之达观,宰相之包容,勇者之无畏,仁者之无敌,静者之沉思,动者之雄浑,尽在于此。书剑同源,源于自然,源于心静,又源于心动,书能载道,剑能问天。
清君不禁感叹:一抔净土,掩没不了须眉风采,一滴眼泪,留不住英雄的落寞回首。书道之大,无所不容,剑之所指,惊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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