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到了苏民生,在繁芜杂乱的天桥下面,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他在给几个高中生画素描;修长的手指、宽宽的肩膀、静谧的姿态,虽轻描淡写,却也细致。我走了过去,站在他的身后,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民生!”
轻微的颤抖后,笔尖处有了停顿,但他全然没有抬头,只是说:“等我把这幅画完。”
同八年前一样,没有悲喜的面孔,强硬的性格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所有的防备全部在瞬间坍塌、瓦解;我没有出声,亦不敢出声,怕喉咙中涌动的空气没有内容,只剩哀号。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离离,你怎么还不来啊?就等你了!”
因为还没调整好情绪,对着话筒,我没有出声。
“喂?喂?离离,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我们改天吧!”
“哪有的事!这边塞车,太吵了,我一会儿就到!”
这就是小迈,我26年的人生之旅中惟一的好朋友;平时陪我疯,陪我闹,陪我卖醉,陪我通宵,上学时陪我逃课,上班后陪我被吵……如今,就连拍婚纱照这样的大事都由我的身体状况来决定。
我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张面纸,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递给了仍在专心致志的苏民生,便打车离开。
刚到婚纱店门口,就见小迈站在那里焦急的张望;崔亮一手揽着她的肩,另一只手示意工作人员拿件外衣。三月末,虽已入春,但仍微凉;有这样细心的男人在小迈身边,我满心欢喜。
我付了车费,迅速跳下车,“谁家的新娘子啊?这么漂亮!”
“哎呀,离离,急死我了!来,先进屋,喝点水,歇一会儿……”
“你当是你家啊?又进屋又喝水的!哈哈,我不累,等我换一下衣服就开始吧。”
小迈穿着婚纱帮我试衣服,帮我补妆,而我只是一个劲儿的愣神,满脑子里都是苏民生的影子。崔亮在一旁酸酸的说:“她呀,对我有对你一半的劲头,我就阿弥陀佛了!”小迈一个白眼球封杀了他。
我在一旁狐假虎威:“阿亮,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小迈马上就是你的人了,你怎么还和我计较呢?”
小迈拍了拍我的头,“别贫!”
我冲她吐了吐舌头,可心里装的却是满满的愧疚。这样的日子,我本应该早早的过来,帮忙准备,整理衣物;但是现在,她这个准新娘却在为自己的伴娘忙前忙后。崔亮是一副好脾气,因为在大学里,小迈早已有言在先,她找的男人对我一定也要和她对我一样好,她才肯嫁。
我清晰的记得那是一个我梦见苏民生并且哭着醒来的深夜,睡眼惺忪的小迈爬到上铺来哄我时说的;当时我背对着她佯装着再次睡去,小迈并不知道她的轻描淡写会让我的眼眶再次湿润,正如她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是会在深夜里哭醒。
摄像机前,拍照时不喜欢笑的我努力的绽放着自己的芬芳;那一刻,我是真的卸下了所有的心事,我要把自己发自内心的微笑定格在小迈的幸福灿烂中。
接下来的几天,小迈在等待照片的兴奋中度过;忙着选购家具、装修房子,就没过来找我,但仍像个进入了更年期的老太太似的每天打一通电话对我絮絮叨叨。而我总会打趣她问之结婚后是否要我去陪睡,她道一声“死丫头”后便会挂断电话。之后,我的笑容会消失得不留痕迹,回到最原始的自己。起身来到酒柜前,拿了一瓶干红,倒上一杯;细细品完后,蜷在沙发里,盯着24小时都不曾关掉的手机,想着与苏民生的点点滴滴;眼中有泪,却会泪中带笑。
白天我像往常一样去杂志社上班,但却不走那条路,不经过那座天桥。我始终相信:苏民生一定会打电话给我!是的,他一定会的。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我便准备到床上去睡,我要养精蓄锐,等民生打电话过来,无论何时都会容光焕发的去见他。只是当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这个梦让我改变了最初的想法。
我梦到民生微笑着向我招手,我就朝着他跑了过去,谁知他却离我远了,我加快了速度;可是我跑得越用力,他离我就越远,他不再向我招手,开始向我挥手,最后在我的视线里彻底消失。接着,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家精神病院,门开了,精神病人如打开了闸门的水一般涌向我;他们抓着我的四肢、头发、脸,我无法动弹,也发不出声音,便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给了最近的那个人一巴掌,她哇哇大哭,“离离……离离……”,我定睛一看,再不做任何挣扎;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把我呵护再手心里的小迈……
我大汗淋漓的醒来,不自觉的拨通了小迈的电话。
“小迈,小迈,我梦见你变成精神病了!”
“姑女乃女乃,大半夜的你搞什么啊?再整天瞎想你就成精神病了!”
“小迈……”没等我说话,她便打断了我。
“嘿嘿,小妮子你是不是想我了?都是我不好,这些天太忙了,忽略了你,明天我一定抽个时间去看你。你别胡思乱想了啊!好好睡觉。乖!听话!”
我试图不再去想,却如何都睡不着,苏民生的挥手与招手闪电般的在我的潜意识中一一掠过;时钟指向凌晨4点45分,我不准备再睡,起身去浴室里冲凉,然后把头发吹干。简单的弄了点小米粥和女乃油小馒头,吃过后,径直来到梳妆台前,画了简单的妆,将及腰长发挽成了发髻,只是等待天明。
东方开始出现鱼吐白的时候,我将启程,去我耗尽了青春去爱、去等待的那个人那里;找寻我丢失了的八年,我不会让他再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