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我来到那个久违了的天桥上面;公车来了又回,行人步履匆匆,只有我一个人使静止的。马路两侧的桃花、梨花、迎春花都开了;几年前这个时候,漫天飞舞着柳絮,如今更多的是花香。而咖啡厅、酒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多了起来……对这个生我养我二十几年故乡的变化,毫无察觉,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悲哀。
在没有苏民生的日子里,我过着自己的生活,衣食无忧,专注而麻木。
大约十点一刻的光景,一个穿着黑色T恤、迷彩长裤,背着画板的男子向天桥这边走来;我的心脏霎时急剧收缩,头脑中没有任何思维,只是双脚在急速的行走。
我走到他的旁边,“今天不画了,好吗?”
他点了点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我跟在他的后面,这是我们一起长大的城市;从前,都是我带着他去各个好玩的地方,而今,他却比我更加轻车熟路。
彼时,我与苏民生坐在天桥另一端的一个酒吧里。上大学时,我和小迈是经常泡吧的,酒吧的环境我最喜欢,疯狂的摇滚和浓烈的酒精才能让我感受到彻底的轻松和释放。可这个酒吧给我的感觉却不大一样。特立独行而又质朴,简约却不俗气。
我粗略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包房的门全是木制的;墙壁上挂的几乎都是抽象画。既不失酒吧的情调,又有一点咖啡厅的宁静;难怪白天还这么多人。舞台在大厅的正中央,玻璃质感为主,四面聚拢很多面镜子;而屋顶的灯光是统一的白炽灯泡,利用光的反射与折射原理,将白光打在蒙了彩纸的镜面上,从而折射出了不同颜色的光,即省电、又省了好多成本费,我不免在心中暗自惊叹起这位设计师的头脑……
一名服务生走了过来,“苏哥,这么早!”
苏民生点了点头,给我要了一杯柳橙汁,自己要了一杯加了冰的威士忌。
“NO!”我对服务生微笑,“我的那份要和他的一样!”说完挑衅的看着苏民生。服务生并没有直接下单,而是将头稍稍的偏向苏民生那边,苏民生将眼帘低低的垂了下来,服务生才将单子拿走。这个细节前后才不过五秒钟,但我已经深深记下。我知道苏民生一定在这个酒吧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难道这间酒吧是他的?不可能,他哪有那么多钱?莫非他是这间酒吧老板的乘龙快婿,还是被一个油头粉面、能掉下粉底末的老女人包养……否则几年来,我昂贵的学费从何而来?我不敢再想。
“你不是想一直和我这样坐下去吧?”苏民生先我一步打破了寂静。
“熟客?”,我没有回应他的调侃,而是把主动权拉了过来。
“呵呵。”他只是坐在我对面的阴影里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这时我才发现室内彼我刚进来时暗得多了,有人开始往舞台上抬钢琴、架子鼓、麦克风……
这个时候,我得情绪已经被一大杯威士忌激活,再没心思欣赏任何光景,我直视苏民生,“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和我联系?前几天碰到你我有多高兴你知道么?我不是给了你电话号么……”我眼睛里汹涌的潮水险些碎裂成行。
“你已经能养活自己,不再需要我的照顾。”他不看我。
“需要!需要!我这一辈子都需要!八年前你就应该知道!”我无法控制自己因过于激动而颤抖的声音,旁边桌子的主人纷纷对我们侧目而视。
“离离!”
我不再激动,脑袋里有个熨斗在温暖我错综复杂的程序,熨平我心里日渐苍老的小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这个我日思夜想的面孔就在我的眼前叫我,我有那么多望穿秋水的话要对他说。我必须冷静的记录这一刻,记录了一个等待了世纪的盛世,记录一个将灵魂抽离的空旷,记录有可能的深远绵长……
“苏哥,时间快到了!我们得准备一下了!”
“离离,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再过来。”
五分钟后,我看见一个瘦削的身影跳上了舞台,整个舞台瞬时亮如白昼。原来舞台上的镜子是为了方便观众而设置的,不论观众在舞台的哪一个角度,都会通过镜面看到舞台中心人物的其它角度。台上、眼前,这个各个角度都没有死角的男子,不是苏民生,还会是谁?
一首《热情的沙漠》使室内的温度骤然上升。看着一屋子兴致极高的脸,看着空闲的座位逐渐被添满,看着苏民生熟练的在舞台上旋转……我知道了,他是这个宾朋满座的酒吧的台柱,我亦知道了这八年来他日里夜里都在为我的学费、生活费奔波;他承载着我的生活,可他自己的人生呢?
“下面这首歌,是我自己写的,献给一直关心我、鼓励我、帮助过我的人,献给在座的每一位来宾!”灯光闪耀,台上俊美的男子微微低垂下眼睑,轻启的双唇吐着魅惑的音符:
我没有纯正的果汁香浓的的咖啡
如果你愿意
我只有一壶清淡的茶水陪你从天亮聊到天黑
我没有暖暖的毛毯厚厚的鸭绒被
如果你愿意
我只有宽厚的胸膛替你挡风遮雨抚你安然入睡
我没有甜美的蛋糕不菲的礼物
如果你愿意
我会摆满屋的蜡烛等你回归
我没有恰当的言语说你有多美
如果你愿意
我会在早上醒来时偷偷亲你的嘴
如果你愿意我会陪你一路向北
如果你愿意我会为你烹制各种美味
如果你愿意生病时我会先为你尝苦苦的药水
如果你愿意为你做再多我也不觉得累
如果你愿意如果你愿意……
在潮水般的掌声中,我们旁若无人的对视;他眼中的火焰直穿大厅,将我映衬得面如死灰。就在那一刻,我相信,台下众多听众,他的烟波浩淼中只流动着我一个人的百转千回。
苏民生走下舞台,台下仍人声鼎沸,他进了换衣间。
我快步向门口走去,叫了一辆出租车,我不知道该怎么再面对民生。八年来,他无时不刻都在为我奔走,为我忙碌;而我就在不久前竟把他想得那么龌龊,那样难见天日。我该用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他呢?
手机在挎包里响个不停,按了接听键后,我把电话悬在离耳朵半臂远的空中。
“喂!离离,你在哪儿啊?我在你家门口呢!”这个大嗓门的实力永葆青春。
“你等一下,我马上回去!”“师傅,麻烦您开快点!”
我开始想象小迈等得神情慌乱、手舞足蹈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小迈俏皮的影象让我暂且放下了苏民生。无论什么时候,小迈都是这样的迁就我;我们约好了要见面时,总是会被一些事情耽搁,而且往往是我发生状况。时间长了,小迈也就见怪不怪。她总是说不让她等半个小时以上她就会有做梦的感觉,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挥起拳头、毫不留情的捶打着她极富弹性的小,直到她向我求饶。最后我会用一种既清白又无辜的眼神凝视着她,“好,这次暂且饶了你!”
先犯错,之后打人,接着道理又通通是我的;这就是小迈对我的“宠爱三部曲”。我总怕自己会忘记小迈对我的好,每当她这样宠我一次的时候,我便会在心里默默的说:黄天厚土在上,如有需要,我宋离愿随时随地为这个朋友“赴汤蹈火”!一言为定!
后来我才明白,别人对你有多好,为你付出多少;也许你自己无法悉数,但天上总会有那么一个很闲的神仙,会依次记下被我们遗忘的琐事。而我诚恳的誓言却被那位记载着我和小迈之间琐事的神仙弄错了;因为最后我没能为小迈“赴汤蹈火”,而是为她失去了自己一生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