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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君在本市的中心医院做一名心理医生,听起来似很玄乎的职业,帮人解忧排难。每天只接待预约的几个病人,十分轻松。
这个世界上,除了自救,还有谁能把自己从各种深陷的泥淖中拉出来呢?细柳这样想。
“伯母一切可好?”细柳问。
“每日在家看电视剧,爱与人打麻将。”
“真是会生活之人。”细柳艳羡。
“自从家父过世之后,家母逐渐少言。”钟君叹口气,想要说什么,终于住口。
“你可以试着通通伯母的思想。”
“医生无法自医。”钟君怅然。
“说来,总比别人看似生离实则死别要来得好些……”细柳幽幽细语。
到家了。细柳在车门外和钟君道别。
开门的时候,房东太太把今日晒干的被单交给细柳。细柳对此感到无比的温暖。于是仔细打量了下这位亲切的房东太太。
她梳着光滑的头发,在后脑勺上盘了个精美的发髻,身体微微发胖,穿一件合身的丝绸旗袍,眼睛炯炯有神,微笑温暖而和善。年轻时候必是个美人。
细柳丢下手袋,换了鞋子。
电话铃响,细柳去接。
“总算有人接听了,我是颜翠。”对方自报家门。
“听声音就晓得了。”
“明日学校有个话剧节开幕式,想你帮忙在报纸上发篇小新闻。”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明日恐怕不行。”细柳坦白。
“那要不这样,我把活动照片和资料发给你,你稍加整理便可见报。”
细柳应许。
颜翠是细柳大学时候的室友,现在本市郊区的一所中学当国语教员。当教员一直是她的梦想。
颜翠曾是学校舞蹈队的主力成员,舞蹈队的指导教员叫任连城。一直是学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不仅长得清秀俊朗,而且舞蹈技巧十分了得。
颜翠身材高挑,鹅蛋脸,一头乌黑的长发,自然成了任连城培养的主要对象。
忽然有一天,有人传闻说看见颜翠和任连城在本市的步行街手拉手逛街。
后来颜翠偷偷地告诉细柳,他们恋爱了。
恋爱在大学里本是比吃饭还平常不过的事,但是他们不同。
在国人的眼里,师生恋向来是不被允许的感情,有违社会伦理。古人有言曰: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也就是说,老师的等级如同父母,中间有深深的道德沟壑,无法逾越。
颜翠从小就有当教员的梦想,任连城正是她梦想的完美体现。于是她不顾一切。细柳也曾为这种出格的爱情而暗暗叫好。
细柳打开电脑里的采编系统,把宣传标语倒挂的图片处理妥当配上文字说明一并上交,算是一篇稿件。
真是有新闻敏感度呢。细柳自嘲。
电话再次响起。
颜翠说:“是我。”
“刚收到你的材料,很完整。待明日传几张照片给我即可。”
“这次真是谢谢你了,细柳。”
“力所能及,且莫记挂于心。”细柳笑。
“还是未改爽朗的个性。”
“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现在才知道做中学教员是件折磨人的事,学生老师互相折磨,真是残忍的对手戏。”
细柳笑笑:“士别几月,便有如此深刻的体会。”
“原先以为教员是个不错的差事,放假时间多,又轻松。现在才知道并非如此。”
“现实和梦想的距离自古就有。”
“教员要有上天入地之本领,要有把鸟儿从树上骗下来,把木棍说成金条,把牛粪硬说成恐龙蛋的本事。”
细柳又笑,似有所悟:“凡事都是从小媳妇做起,慢慢熬成能婆的。”
颜翠苦笑:“但愿如此。”
挂了电话。
现在中学教员的确难当,压力异常大,孩子不易管教。
生长在新世纪的孩子毕竟不可与上个世纪的人相提并论。
他们一接触到物理,就要推倒牛顿;一接触到书法,就要推倒颜真卿;一接触到代数,就要推倒苏步青。
他们是狂放不羁的一代。
细柳清晨七时准时醒来,身上的被单仍然散发着烈日阳光的味道。这样的温馨而柔软。
她拿一件白色蕾丝花边的衬衣和及膝粉色棉裙穿上,化些淡妆出门。
楼下小诊所里挤满了来针灸拔火罐的老人,他们穿这小棉汗衫,坐在医院的藤椅上,任由年轻的针灸医师针扎。空气中充满了火罐里燃烧草药的味道。
“侬好,侬是前几个月搬来的记者小姐伐。”
“是。”细柳讶异。
“我是住在对面楼上的秦太太,只听王太太说你长得清秀可人,今日一见,果真不假!”秦太太由衷地赞叹道。
细柳低头笑。
“呵呵,这下可是我冒昧了?”
“不,不,不。”细柳赶忙摇头。
“那就好,我得回去做早餐了,记者小姐再会。”
“叫我细柳就好。”
秦太太回头看一记细柳,感叹道:“多文雅的名字。”
细柳开门进办公室,小郑还未到。
她去编辑部的办公室取今日各家的报纸。
编辑部是报社的一个主要组成部分,诺大的办公室只有几个人坐在电脑前看今日本市各家媒体的报纸,冷气开得嗖嗖响。
细柳没来报社之前以为报社编辑部的编辑记者们应是每人都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场地,互不干扰,安心写稿。
但事实也并非如此,报社编辑部和周刊部公用一个好几百平方的办公室,每个人都有个小间,抬头伸脖子便可看见同事在做何事。小间里放置一台电脑以及一本本市主要企事业单位的电话本。
细柳原以为自己也会在这里工作,但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般地去了值班室。
“何细柳。”
细柳转过身去。
是办公室的高寒。剪一头短短的发,十分利索而严肃。
“这是你和郑婷本月的名片。”
细柳接过名片。也不奇怪高寒连名带姓的叫法。办公室的职员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与世隔绝的姿态。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