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楚风也笑了。两个人的笑容就像开在春风里的花,。
明媚灿烂而又肆意泛滥地开放。
楚风仍不愿开口多说话,可眼睛已经离不开阿布。
这个世界有很多无趣的人,和无趣的人打交道是件痛苦的事,而他不愿意再多增添一丝痛苦。
阿布道:“我没有喝好,你肯不肯再请我继续喝这痛苦的酒?”
楚风终于摇摇头,缓缓道:“你这人果然有趣,可惜我不是剑庄的人,你看着我喝酒也不会那么顺眼。”
阿布朗声大笑,道:“是剑庄的人,你也不敢承认。老实说,这里除了你之外,别人就算跪下来求我,小爷我也不会喝他一滴酒的。”
他说话的声音就好像将别人的耳朵都当做摆设了,别人想要不听都很难;只要听到他的话,想不生气也很难。
因为谁也不是聋子,非但不是聋子,比常人的嗅觉和听觉还要灵敏百倍的一群人。
想让生气的剑客不出手更是难上加难。
屋子里已经有几个人站起来,动作最快的,是个绿衫佩剑的俊朗少年。
在任何场合,少年人总是最先耐不住性子,年轻的血都是热的。
旁边有认识的知道这少年正是“笑如来”秦京的公子秦不狂,一个平日里提笼驾鸟的公子哥。
他的腰很细,肩很宽,佩剑上镶着闪闪发光的宝石,剑穗是紫红色的,和他衣服的颜色正相配。
他倒了一杯酒擎在手中,满满的一杯,面前的人自觉闪出一个空间。
他身形如陀螺一旋,竟已鬼魅般转到阿布面前。手里一满杯酒,居然在身子旋转腾空的连贯动作中,连一滴都没有溅出来。
“好轻功。”引得旁边七寨八堂的人齐声叫好。
秦不狂非但穿衣服很讲究,练功夫的时候必定也很讲究,颇有几份他爹秦京的家风。有板有眼,稳扎稳打,有着名门正派那堂而皇之的派头。
只可惜楚风没有看见,阿布也没有看见,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对方身上。
除了对方他们的眼里好象暂时容不下其他人。
秦不狂脸上故意作出很潇洒的微笑,因为他知道每个人都在看着他。他要在众人面前给自己的父亲挣回些面子。
面子是江湖人的半条命。面子没了,命就会丢了半条甚至更多。
他轻轻走上前拍了拍阿布的肩,道:“小子,让不狂少爷请你喝杯酒赏不赏脸?”
阿布故意缩颈伸头,怯生生道:“我若不赏,是不是连走出这房间的命都丢了,我怕得要死,真的好怕怕。”
秦不狂以为已抢得先机,兀自大笑,别的人也跟着少掌柜后面笑了。
“阁下,不会连请我喝杯酒的胆量都没有吧,那还在这里大放什么狗屁厥词。”
阿布也在笑,微笑着道:“小子,不是小爷没胆量请你喝酒,有的人就算跪下来给小爷我磕上三个响头,小爷还是不喝的;而有的人就算不请小爷,小爷也会缠着去向他要酒喝,小爷就这德性。”
谁都明白这有的人是楚风,而有的人就是他秦不狂。
阿布左一个“小爷”右一个“小爷”,让秦不狂脸上挂不住了,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哪里?我又是谁?”
阿布道:“我管你是谁,老子的儿子,爷的孙。”
秦不狂笑容急速冻结,手已紧紧按住了剑柄。
“呛”的一声,剑已拔出鞘。奇怪是剑光未闪,剑气已消。
他手里只不过多出半截剑柄。剑却留在鞘里没有拔出来。
人皆哗然。
就是招子最亮的人都没能看清刚才阿布的身手。
秦不狂的剑在拔的瞬间,阿布突然闪电般伸手凌空一弹,这柄精钢长剑就断了。剑身从剑柄下一寸处齐齐折断;所以剑柄虽拔起,剑身却又如蛇一样扭着腰身滑入剑鞘里。
“弹指神通”当年东邪黄药师的成名绝技,已失传百年。这少年究竟是谁,来这里来意欲何为,他与近来在江湖活跃起来的“桃花派”有何关联。
秦不狂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剑柄,一张如女人般俊俏的脸因为受到羞辱和惊吓,就像在惨白的纸上涂了一层胭脂红。像是台上的戏子,受到台下的观众的羞辱,一时进退维谷。
屋子里先前的喧哗戛然而止,也没有人笑了。
非但没有人能笑得不出,胆小的就连呼吸都已几乎停顿。
空气里只剩下一种声音。
秦京的鸳鸯球仍在手心互相碰撞的声音,叮当作响。
所有的人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所有人都在等着秦京出手,好让他们能看上一场好戏。
看别人的好戏,是每个江湖人的嗜好。
刚才发生的事,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没看见。
也许他看见并未放在心上,也许放在心上却未表现在脸上。
让人轻易识破,那不是他“笑如来”的做派。
被人轻易识破对于江湖中人来说意味着走向灭亡。
楚风虽然看见了,但脸上却还是刚才一样的笑容。
阿布看着他,微笑道:“兄弟,我没有骗你吧,你现在还请不请我喝酒了呢?”
楚风依旧不动声色,道:“朋友出手漂亮,但如此讨要酒喝却有失大丈夫的做派,我若不请,是否也来折断我手中这把剑。”
话说到这里,他站起来,背转过身,似已不愿再讨论这件事。
但很快像是想起什么,扭头看了愣在那儿如泥菩萨似的秦不狂一眼,缓缓道:“你应该用给镇上姑娘买胭脂粉的钱,去买把老铁匠用铜水加银粉锻造出来好剑;但我认为在这小镇上你最好还是从此不要佩剑,“江南剑庄”的地盘上用剑做装饰,实在危险得很。”
他说得很慢,语气听上去也很诚恳,不像是在取笑一个人。
算得上金石良言,尤其在这个多事之秋。
但话落在秦不狂的耳朵里,那种滋味的确算不上是个好滋味。
他看着阿布,惨白的脸已青筋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