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潜心殿已经待了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尤鸣莨在苍珩下诏后的第三日就匆匆策马赶回了云苍。不渝身上的扎伤已经没什么大碍,只是每日要麻烦容卉帮忙抹药膏。而身上的毒也已解了大半,再没有吐血的症状,只是喉咙里常常堵得慌,仿佛被什么梗住了一般,仍旧无法开口发出一个音来。那尤鸣莨已在陛下面前信誓旦旦说定会让她再次开口说话,只不过从今往后再也不能过分用嗓子了,不能喊叫,亦不能唱曲儿了。那日过后,尤鸣莨日日都会来潜心殿查验不渝的病情,开的方子也是稀奇古怪,却没有人有异议。又加以针灸、泡药汤,不渝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一股苦药味儿。而当没有旁人时,尤鸣莨才会使出他最至关重要的方法——用内力逼毒。
在那个时候,不渝才知道原来尤鸣莨身怀绝技,不仅医术了得,功夫也是高深莫测。虽说她也从小随着姐姐习过武,但是看尤鸣莨浑厚的内力和举手投足间泄露出来的招式,她根本无法得知他究竟师从何家。而姐姐似乎对此毫不惊讶,只是每次尤鸣莨来的时候,都会冷眼相待,眼神丝毫不肯放松地紧随着他的身影。
那股浑厚内力从背后源源不断地输入,在她的体内横冲直撞起来。不渝立即觉得浑身发热,有股气流在经脉血液中来回地流窜着,只觉得心痒难耐。汐娩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亦是满头大汗的尤鸣莨,幽幽开口道:“你为什么愿意用内力救她?”
话刚问完,不渝的喉咙一热,吐出一口黑红的血。尤鸣莨缓缓地调理气息后,接过一旁汐娩递过来的药汤灌入了不渝的口内,才直起身子道:“娘娘的亲生妹妹,臣不敢不竭尽全力。”
“哼!”汐娩冷笑一声,便开口朝门外唤道,“沁儿,送客!”
全身软绵绵的不渝靠在软塌上看着汐娩不善的面色,心里更是疑惑不已。方才的那一幕和这半个月来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都很清楚地说明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可是他们又怎么会有矛盾呢?想不通,思不透,而脑袋又有些昏沉沉的,不渝便放松了神经睡了过去。
这些日子以来,她不知道下毒的人有没有查到,没有人来跟她说,连汐娩也只字未提。只是在刚刚开始的时候,汐娩曾下令扣押织锦,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是她。在潜心殿里的第二日,刘寰远就带了些岚后赏赐的名贵药材前来探她,因为翌日他就要前往坦蕃,那天便留下来说了好些话。虽然不渝只能听不能说,拿支笔在纸上随意地写写画画,两人却也相谈甚欢。更出乎意料的是,那长公主苍珞随后就到,板着一张脸瞪着不渝,却也不敢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刺激仍在病中的她。不渝心里只能偷笑不已,只能暗暗同情起刘寰远起来。
醒的时候身边都是相陪的人,倒也没什么工夫胡思乱想。可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有个模糊的身影在眼前挥散不去,心里不愿去承认那个身影是谁,可却也不得不承认。半个月来,他都未曾来看过她一面,就连一声传话都没有,仿佛他们二人从无交集一般,让她怀疑那人曾经到底有没有送过她冷香玉肌膏。
睡梦中仿佛听到他的声音,那是她在司徒府的第二日,即将离开的时候他曾吩咐她的。那时他站在院子里喊住了匆匆赶着出府的她,身后几株紧紧依偎的高大树木将他笼罩在一片阴影下,看不清面容神态,只是淡淡地叮嘱了一句:“拿着娘娘的令牌进宫的时候别多说,应该没什么人会多问的。还有,一回去就将令牌还给娘娘,一切小心。”
她站在炽热的骄阳下,眯着眼睛看着那道颀长的暗影,心里泛着丝丝的沁凉。她甚至看到他身后的树上,枯黄的叶中冒出了点点的绿意。伸手遮住了眼帘看了一眼太阳,便转身急急地走了。其实她一直以为这次出宫是算不得什么大事的,何况是拿了姐姐的令牌。可是当她听到他那一番叮嘱时,特别是那一句“一切小心”时,心里竟然是格外的熨帖。
令牌!不渝猛地睁开了眼睛,是啊,令牌呢!当时自己一回来的时候就碰到了贵妃杨心湄,后来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也没机会还,再再后来就被接到潜心殿来了。那令牌呢!她坐起身子焦急地张了张口:“沁儿!”
话刚出口,她就怔住了。半个月没有说话的嗓音听起来虽然怪怪的,但却格外的亲切。她不禁热泪盈眶,掀开被子就跳下软塌朝帘外吃力地唤着:“沁儿,容卉……”
得知这个好消息的众人都抱着不渝兴奋地大喊大叫,汐娩也站在一旁偷偷抹着泪。可欣喜过后,当不渝提到令牌的事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在瞬间变了。所有人面面相觑,仓惶的眼都时不时地朝娩妃身上瞟去,却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怎么了姐姐?令牌哪里去了?出什么事了吗?”不渝扭过头不再寄希望于其他的人,拽住了汐娩的胳膊就急急问道。
汐娩干干地咳了一声,望了一眼不渝才低声道:“被人偷去逃出宫外了。”
“偷了?谁?”不渝迅速接口问道,可跟着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出来,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是织锦吗?真的是她?”
“是谁都不重要了,总之那人已经被及时抓了回来,”汐娩抓过她的手腕就朝帘内走回,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你才刚刚好,还需要多多休息,别说话了!”
汐娩异常的表情和举动让不渝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为何她不愿和她说这件事呢?半个月来,潜心殿里丝毫没有消息传入,显然也是被她刻意阻拦住了。她扯住拖着她往前的汐娩,沉下脸来一字一顿道:“到,底,是,谁?”
背对着她的汐娩不得不停住了步伐,极其缓慢地回转过身子,深深地瞥了一眼她叹道:“是你身边的那个云绣。”
云绣?云绣!
整个世界都开始天旋地转起来,不渝只觉得眼前又是一片黑暗,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却只是一个虚幻的白影。仿佛前些日子的那种无力疲累的感觉又回到了身子里,她慌乱间急忙抓住了汐娩及时伸过来的胳膊,攀着她慢慢地站稳了身子,她紧咬着下唇,竭力地按捺住心头的狂乱,压低了嗓子:“真的是绣儿?”
“是司徒大人亲自彻查此事的,而且也亲自抓住了正逃向宫外的云绣,证据确凿,应当是没错的。”汐娩将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手法轻柔地来回抚着她的后背,想要调息她急促紊乱的呼吸。
脑袋中又是嗡了一下,不渝挣开汐娩握着她的手,猛地站起了身子。一双漆黑的眸子,幽暗得看不清她如今心中的所思所想,视线没有焦点,仿佛是死灰一片。紧接着,她恍然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围在她身边眼神担忧的人们,便撒腿朝殿外狂奔而去,身后只能听到汐娩惊恐的喊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