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天色竟然是沉沉的铅灰色,一丝风都没有,只觉得比这么久以来的干热更让人燥得慌。不渝仰头看着天空嘀咕了一句怪天气后便匆匆地朝外跑去,其实她也不知司徒景修在不在宫内,就算在宫内她也不知道在哪儿。但眼下她的心里有如荒草丛生,惹得她焦躁不已。她如无头的苍蝇一般四处乱跑着,汗水润湿了她后背上的那块绸衣,紧紧地粘腻在身上。经过御花园时,她无意间的一瞥,便真的看到了站在花坛旁的司徒景修。他站在苍珩的身边,却是背对着不渝,使得她无法看清他说话时的表情。
碍于苍珩在场,她不便上前质问这件对于他这个帝王来说无足轻重的事,只得捏着掌心站在远处紧紧地盯着司徒景修的背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究竟是长是短,她的眼中只有那个人挺拔的身影,或微微弓腰,或直直挺起,或挥手甩袖,或负手而立……
直到她突然听到眼睛盯着的地方响起淡淡的一句:“有事就问吧,站了那么久。”
她恍然惊醒,看着他依旧背对着她的身影,暗自咬紧了牙关迅速地走到他的背后,努力地压制着声音里的怒气:“你为何要诬赖绣儿!”
司徒景修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双手依旧背在身后,仰头望着低垂的天。就在不渝禁不住动怒要大声再问一遍时,天际突然闪过一道亮光,照亮了这天地间沉沉的灰暗。她不禁睁大了眼睛盯着那道闪电划过的天边,顿时忘记了自己要问的话。轰隆隆的雷声随即从天空中碾压而过,沉寂了很久很久的苍穹似乎一触即发,闪电不断地劈开沉闷的天,雷声也毫不气馁地倾覆而过。在不渝目瞪口呆的当儿,忽听司徒景修不辨情绪的一句叹:“不枉王爷带着百姓祭天祈雨,果然苍天有眼,终于天要降甘霖了。”
听到他突兀的一句话,不渝随即想起来此行的目的。她见他一直背对着自己,也没有回过身的打算,只得迅速地绕到他的面前,直视着他晶亮的眸子:“劳烦司徒大人回奴婢一句话,绣儿究竟是哪里惹到了大人您?”
司徒景修收回看向天际的视线,轻轻地落在了对面的不渝脸上。她的脸因为愤怒而有些僵,腮帮子也鼓得高高的,一双墨丸的眼睛毫不畏惧地瞪着自己。司徒景修也不动声色地盯住了她,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江太医给你开的那些帮助恢复记忆的药方,一直都是她帮你熬煮的吧。”
不渝的心里立即“咯噔”一下,可当脑海里浮现出绣儿天真的笑和对自己有如亲姐姐一般的依赖信任,便立即挥去心头那丝令她不悦的情绪。她仰起头望着他在雷电下忽明忽暗的脸,抿了抿嘴巴才开口反驳道:“是又怎么样?难道给我做吃的那些人,每个都下了毒不成!”
“听陛边的羽翠说,就在你毒性引发吐血的前一天,她特意给你做了冰镇酸梅汤。”司徒景修依旧不痛不痒地盯着她渐渐迷惑起来的眼睛,续道,“那些恢复记忆的药方,你早已不用了,我自然没有证据。可那冰镇酸梅汤里却残留着毒!应该是她逃走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处理吧。”
不渝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咬着他的话问道:“逃?你说她要逃走?”
“她偷了你身上的令牌。出宫的时候被守门侍卫武青松发现了。幸好是因为你要进出宫,我提前有过交代,所以他见你刚刚进宫,却又有人拿了娩妃娘娘的令牌便觉得奇怪,拦了下来。”天上的雷依然在翻滚着,司徒景修看了一眼天,也该到降雨的时候了。
心里的雷应着天上的雷,碾得她心口泛疼,她低头呆呆得愣了好久才突然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她,现在在哪儿?”
没有预想之中迅速的回应,他的脸微微地扬起,仿佛依然在看着天上,可是喉咙却是上下一动,薄唇紧抿。
一阵不好的预感如山间云雾一般迅速蔓延到她的浑身上下,她拽过他的衣袖颤着声音问:“你告诉我啊,她现在在哪儿呢?既然被抓回来了,那就应该在宫内的啊,她怎么都不来看我呢?”
他缓慢地低下头,伸手轻轻地抚开她攥着他衣袖的手,淡淡地开口:“咬舌自尽了。”
一道闪电横空劈过,照的整个天地异常得明亮,仿佛任何一处黑暗的角落都得到了光亮。随着紧跟而来的雷声轰鸣,雨水倾盆而下,仿佛是因为被抑制了太久,所以这一次便倾尽了力气。可站在暴雨中的两人却纹丝不动,只是互相盯着对方,丝毫不肯退却。不渝紧紧握住了双拳,浑身因为被雨水湿透的关系而剧烈地颤抖着。司徒景修也没有再多说话,只是看着她绝望的模样,压抑着心底那一抹深深的怜惜。两人之间渐渐地升起了一阵雨雾,缭乱了彼此的眼。
“司徒景修!你为什么要害死她!你为什么要害死她!你难道不知道她就跟我亲妹妹一样吗!”不渝勉力睁着双眼朝着那个模糊的身影嘶声呐喊起来,嗓子也一片沙哑,“你说她下毒!她为什么要害我!她为什么!你说啊!为什么!”
耳听她的嘶喊渐渐无声,只是张着嘴巴奋力地叫着,司徒景修终是不忍,心中一动,已然跨到她面前将她的头按在了自己的怀里:“别叫了别叫了别再叫了,又叫坏了嗓子怎么办。雨太大,我们先回去吧,等回去了再说好不好?”
“你混蛋!”不渝猛地推开他,头发散乱地粘在额头上,她一抹眼前的水雾,便又咳了几声哑着声音道,“你回答我。”
被她推得踉跄几步,司徒景修也不禁握紧了拳,看着面前如此倔强的人,冷下了声音:“她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早在娘娘还是敬王妃的时候就是了。”
“你胡说!”不渝冷笑一声,“她怎么可能是贵妃娘娘的人,她……”眼睛仿佛被雾蒙住了一般,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可她的耳边却清清楚楚地响起绣儿曾经说过的话:
“我伺候的是当时苍都的花魁梅姑娘。”
“她便帮我备了行李和盘缠,送我去选秀女。”
“我又不能出宫如何得见。”
“陛下最喜欢的当然是贵妃娘娘啦!”
“姐姐,昨日你给陛下唱的那曲儿可好听了,能唱给绣儿听听吗?”
忽然又有许多人交错在一起的声音,乱哄哄的:
“听人说她这个人也是不清白的呢,在烟花之地待过的,难怪那么会迷惑人。”
“幸而这毒药不为致命,仿佛只想为了致哑。”
不渝突然猛摇起头来,似乎想要甩开什么一般,可是脑海里却又不断浮现出绣儿那张纯真的笑脸,和叫她秦姐姐时欢快的模样。
“绣儿会一辈子给姐姐你做酸梅汤喝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