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无事地过了三日,司徒景修自己提出要离开的想法,不渝因为担忧他的伤势,本欲再暂住几天,可见他一副坚决的模样,只得咬紧了唇撇开了头去。
简简单单打点好了一切,一早便同张氏夫妇二人辞别,正待离开时,门突然咚咚地响了起来。张大婶一愕,急忙上前去开门,门口立着的竟是个灰头土脸的俊秀少年,一脸的尘土,神色疲累。见到张大婶就舌忝了舌忝干裂的嘴唇问道:“大婶,能讨口水喝吗?”说罢,就伸出胳膊抹了抹额头上的一层细密的汗珠。
“嗳,好好,你等等,”张大婶点了点头,回头冲不渝唤道,“能麻烦姑娘打碗水来吗?”
不渝正准备回里屋,听到她的一番话,随即就留了下来,走到后堂的厨房里舀了一碗水递了过去。张大婶笑眯眯地道谢接过就转身给了那少年,那少年却并不接碗,两只眼直愣愣地看着不渝。
张大婶下意识地挡在了不渝的身前,连声提醒道:“快快喝水吧。”
那少年眼神恍惚了一下,接着径直推开了张大婶就冲进了屋子,碗“咣当”一声跌在了地上。张大婶惊愕回头,却见少年竟跪在地上,拽着不渝的裙角就哭了起来,口中直嚷:“你没死,你没死,原来你没死啊!”
不渝仔细一听那声音,只觉得格外得熟悉,再看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哭红了的眼,心里又酸又喜又惊,连声问道:“流云?怎么是你?你,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说着,就抽出帕子替她细细擦去脸上的尘土,一张秀丽的小脸逐渐清晰了起来。
一旁的张大婶也不禁傻了眼,半天才讷讷道:“怎,怎么是个姑娘啊?”
不渝破啼一笑,指着流云一身的男装道:“你怎么打扮成个小子了?”
“我,夫人和我一起出来寻你们来着,想来还是男装比较方便,所以……”
不渝的脸色稍变,却很快又笑了起来,歪着脑袋朝她身后看去:“夫人呢?她也到了吧?”
话音还没落,就见流云的眼泪又扑簌地落了下来,声音也跟着哽咽起来:“夫人,夫人她,她……”
不渝看着她抽抽噎噎的说话,正兀自着急地等着,身后却传来司徒景修冷冷的声音:“夫人怎么了?”
流云哭声一哽,抬起头来循声望去,眼泪刷得流得更急,连忙奔到司徒景修身边跪了下去:“大,大人,是流云的错,是流云不好,流云没有看好夫人,所以,所以夫人才会情绪激动,把,把武大哥当成了大人您……”
司徒景修的脸色一僵,急忙拉了她起来:“然后呢?夫人到底怎么了?”
“夫,夫人她,她自尽了!”流云咬着手指垂下了头,女敕白的指节上顿时一排红红的牙印。
本来还在偷偷看司徒景修的不渝顿时脚下一虚,身子晃了晃,一旁的张大婶急忙上前扶住了她:“姑娘,你还好吧?你相公怎么,他,不是你相公吗?夫人又是……”
“他,他不是我相公。”不渝咧开嘴惨淡的一笑,心脏仿佛被撕裂了一般,他们才是名副其实的夫妇,而她不过是个冒名者。他方才关切紧张的模样,她都看得一清二楚,而织锦的死讯却更像一把刀子,深深地划破她的每一寸肌肤。是,她讨厌她,甚至嫉妒她恨她,但却从未想过她会死啊!何况,她是为了他而死。
织锦的坟冢在东坡的小林子里,简简单单,只立了一个木牌,上面书着“司徒之妻姚氏之墓”。林间的风将树叶吹得哗哗作响,薄薄的一层阳光从叶间倾泻而出,静静地流淌在那孤冢上。不渝不禁盯住了那“司徒之妻”四个字,一种莫名的情绪在身体里不停地翻滚着。司徒景修伏在坟冢前的背影在她眼中不停地摇晃起来,她不知站了多久,而司徒景修也一直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流云再怎么劝也没用。
良久,司徒景修才哑着嗓子问流云:“她认错了武青松?”
“我们出了苍都就朝东赶,夫人是知道大人这辆马车的路线的。没想到刚到了那坡上,就看到满山坡都是将士的尸体,然后又看到倒在地上的马车,已经破损不堪了。夫人一急,就下了马去看,半路上就,就看到武大哥的尸体。”流云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割去了武大哥的头,夫人只看到那衣裳上挂着的一个香囊,就以为大人已经死了,所以,所以当场就拾了旁边的剑,自刎了。”
司徒景修神色黯然,半晌才抬起眼眸望了流云一眼:“香囊?”
“是啊,那是大人临行前,夫人特意做的香囊。也不知道怎么就挂在武大哥的身上了,害得我也,也以为大人您已经……要不是我伺候大人这么多年,说不定也认错了人,就,就随了夫人去了。”流云边说边抹眼泪,仍觉得发生的一切都似梦一样。织锦拾剑的时候,她根本就来不及赶去拦阻,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倒在她的面前。后来每个夜里,都会梦到织锦死时决绝的一张脸,凄凉却又向往,仿佛只那样,便和爱的人永不分离了一般。
“她,她,”不渝慢慢地挪到司徒景修身旁,伸出手抚住他的肩膀,压着嗓子低声道,“原来她真的是那么在乎你。”在乎到愿意失去
自己的生命,在乎到愿意生死相随。不渝抿了抿唇,苦涩地勾起了嘴角。
手却突然被司徒景修狠狠地挥开,她一个不稳,竟重重地跌坐到了地上。还来不及抬起头来看个明白,就见司徒景修跪在地上,拼命地揪着坟冢旁的草,青黄的枝叶染得满手都是。她急忙爬到他身旁,拽着他的手哭道:“你做什么,景修!你在做什么呀!你别这样啊,别啊……”
“是我,都是我!”司徒景修又一次用力挥开了她,直起了上身,冷峻的脸上尽是凄然之色,“要不是我拿错了衣服给武青松,她就不会认错人,她就不会死了。”
“不,不是你的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不渝不顾身上的疼痛,连连又爬回他身旁拽住他的手,只见手心里是道道草叶的划痕,心里一痛,竟再也忍不住地低低哭了起来,“你不要这个样子,你不要这样,不要……”
司徒景修却突然冷静了下来,推开不渝便站起身,冲着一旁坐在地上抹眼泪的流云道:“娘娘呢?武青松死了,那娘娘呢?是谁杀死了武青松?是谁割掉了他的人头?你告诉我,到底是谁!”
“是,是,我,”流云一愕,也忘记了哭,“我不知道娘娘在哪里,不过娘娘不在那里,就应该是安全的吧。”
“带我去武青松那里。”说着,他就径直朝前走了去,流云急忙爬起来追了上去。林间的风瑟瑟地响着,竟似人细细的哭声。风吹在脸上,还有一丝丝的疼,可不渝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是跌坐在地上,久久都没能站起来。
他,亲手挥开了她,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