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之前我是不大认识Saily的,只能说有一点知道,还是卧谈会上零星听到的。
我们的卧谈会什么话题都谈过,通常三分之一时间谈女孩,三分之一时间谈女人,剩下时间可以琢磨咱班那几个女生是女孩还是女人。
我无趣地躺在床上,望着一片淌在窗台上的月光,那片月光被窗棂分成一条一条的,一截黑,一截白的。就像一张破碎的脸。本是轻描淡写地提起Saily,二毛突然从上铺蹿过来大声地说:经管学习猛得要死的那个是不,听说上上届大四就有人临走向她求爱的呢,没成。
有他这句话,我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心驰神往地说难道真的要我出马吗。
宿舍的空气凝滞。某个时候我一次低头。看见躺在下床一直不吭声的大钱,歪头在月光里惊愕地看着我。那晚他没少花时间把半个身子探到床沿外翘首仰望我,像一株植物看见了太阳。
过二十三岁的晚上,我打算追求Saily。
天色已经转黑。我说了些温和的话,再把她往山坡上领。经过卖花的地方,我送一束玫瑰给她。蓝色的。
我和她沿着大道,围着山盘旋。周围宿舍忽出忽没,灯光忽明忽暗,有一种诡谲的好看。在一个坡停下来,坡对面的东苑宿舍干脆一片漆黑。
“你这是干嘛。”Saily问。
等会。
九点零九分的时候,天空看不到一颗星星。
坡下面的空地上,一小撮微蓝色火焰扑地跳跃起来。一个涂鸦感的爱心,一行零星的泡泡字:“LovingU,Saily”。
小火焰忽悠忽悠的,一番上窜下跳才灭了。剩下一股白烟。
三十层漆黑的一面宿舍灯亮了——一大片心形的蛋黄光亮。同时,Saily的手机里一大坨短信呼啸而至,比如“答应他吧!”以便烘托气氛。
我扭过头,看着Saily。她就站在我身边三米外,是茫茫黑夜里的一个灰色影子。我忽然有一些温暖。因为我的朋友们。
我感觉到这些有限的温暖,在这个料峭的季节,某一瞬间,像烟花一样绽放。弥漫在我的周遭。春暖花开。
我知道前些日子,大钱二毛带着人在东苑男生宿舍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这比养二女乃还耐心。还动员了学生会广播台社团联合会。
今晚大钱大概比我都激动,一直跳来跳去的准备发短信,无比活跃。
一直到了晚上九点,他都跳累了,整个人像根蔫黄瓜,耷拉着秧子。怎么都提不起精神来。要知道,他的短信早就写好了,就等着按发送键。于是他给我发短信:“请问现在表白了没有?”我回答:“还要过一会儿。”他说:“好的,请尽快,我担心手一抖短信就发出去了。”
烟散了,空地渐渐没人了。大钱贴在一棵树后面,眯缝着先天性的近视眼观察我们,伺机上来照相。
我挎着Saily去看电影了。这个时候大钱仍紧张的躲在那棵树后面。
那是一棵平淡无奇的梧桐树。
此后,我与Saily很少说话。
经过几个生锈的门牌,我们走到一条小马路上。沿马路的一整排店面。全部挂着中介公司的招牌,贴满了待售的房子信息,上面动辄标着二三百万的价格。
我一路什么也没说。是她开口了:
毕业后你娶我吗。
好的啊。
她顿了顿,探过头来。然后渴望的看着我,然后又说:
可是你有房子吗。
我不由得惆怅起来,就像是小肚子上被人打了一拳一样,软绵绵地直不起腰来。
Saily一脸沉思的远去了。
我在大二上大课时,听院里的老先生说过:每个人一辈子必有一件事是他一生的主题。
比方说,二毛的主题就是要包养高圆圆。于是他经常主动找到我和大钱,商量民间集资包养偶像,他的偶像是高圆圆,这没话说,大钱的偶像是蔡琴,包回去当妈吗。
在遭到拒绝之后,二毛就变成了一个爱思考的孩子。我会经常看见二毛两眼发直,一副拼命想事的样子,结果他大我半年,看起来比我老多了。再过几天,大家也习惯了,好像习惯了沧桑的他拿着一碗沧桑的方便面会摆一个沧桑的手势。这个手势从文化大革命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后来还有人引申:每一件事必有它的一个主题。比方青歌大赛主题是让大众从骨子眼里瞧不起唱歌的。再比方女生读大学主题是大学毕业比高中毕业更能避免卖婬。
而作为平常人家的孩子,我的人生主题是养家糊口。假如没有房子的前提,就没家可养。所以买房子就成我的终身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