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是去年春天染的那个倒霉的发。
那天中午他上街买东西,迎面遇见一个年龄、个头、相貌都和自己很相像的金发青年骑着辆凤凰车,单手扶把,一手稳着扛在肩上的大吉它,仿佛孙悟空扛着铁扇公主的那把收不拢了的大芭蕉扇,吹着口哨从他面前悠然地骑过。
酷。真酷。他差点叫出来。
大步跟上去,产生了类似孔雀的心里。也染它一个试试。他想着,继续跟着前面的那个萧洒的身影,跟到美发街,联想起寒假中读的《封神演义》来。雷阵子的头发不也是赤的么﹖或许雷阵子就是我的祖先,要不我为什么姓雷呢﹖他胡思乱想着,不由自主地走进了一家美发店,染了个不算太张狂的赤头回学校上课。
因为染发耽误了时间,他迟到了。中午的第一节课正好是武老师的英语课,他叫了声“报告”出现在门框里。或许门框里有些反光,他那颗赤头并不怎么显眼,待进门来就有人嗤嗤地悄笑。一时间课堂纪律开始混乱,武老师扫视了一眼课堂哼哼说﹕
“吔,我们班什么时候有人转基因了。”
课堂“哗”的一声大笑,目光全都粘在了他的头上。当时他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把“转基因”和骂人话“杂种”联系起来,脸上挂不住冷笑着反击。
“历史在前进,史香云的基因更该转转了。”
同学们听他这话,哄笑声嘎然而止,所有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偷偷打量武老师。大家心里都明白,该死的雷鸣是指武老师说话跟《红楼梦》里的史香云一样,是个咬舌子。
武老师十分愤怒,反应到政教处。于是,他就挨了那个处分。罪名是违反不准染发的校规,最为严重的是侮辱老师。于是,他在班主任刘老师那儿也失宠了。不久坐位也被调到了最后一排,令他处在那些学习最差、课堂纪律也最差的重重包围之中。
哼。整不死的。我只要是用心学的,哪怕是自修我也能考上大学。面对这样的处境他无所谓。他不满的是那个处分,觉得在他一中读这三年书,万一真没考上大学,就连服兵役的门也给他们堵死了。
他总认为是武老师跟他过不去,找准机会就跟她捣乱。好在武老师虽然说话的舌头大点儿,但教的是英语课,他那点水平还达不到难倒老师的程度。于是,牢骚怪话多起来。甚至联络了部份同学给校方写匿名信,要求换英语老师。信里的内容很是不堪。
说什么“……像这样的人教俄语倒还差不多。……连汉话都讲不‘盟’也有资格做我们的老师,真不知教育局长是她姨父还是姑父。”等等。
他还顾意把‘明’字写成了‘盟’字。
校方当然不可能顺着你几个学生的指挥棒转,怎样教育老师是背了学生的事。武老师的课照常上,你有抵触情绪功课不好是你自己吃亏。
近半年来的题海战,模拟考形成了一个紧张的氛围,冲淡了他对武老师的抵触情绪。这时候谁还顾得上师生之间的恩怨呢?毕竟高考是第一位的。
当模一的考试成绩下来,他就感到情况有些不妙。
深夜里反思,大有“火烧琵琶——悔之晚也。”的彻悟。联想到寒假中读过的几部武侠小说,倒给他弄明白了中国人讲究的是师道尊严的道理。自己的错并非染发,而是不该揭老师的短。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嘛。
于是,对武老师的怨忿终算冰释。自认倒霉。可是,“转基因”早全校闻名了。就凭这武老师也是胜利者。胜利者的姿态总是高的,更何况她是老师,老师跟学生计教名声总不太好。要说武老师也是个有修养会做人的。明知他有抵触情绪,处处事事都显得比从前更关心他。俗语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赚了个绰号,还能把老师怎么样﹖
毕竟牢骚怪话的习惯已经养成。这就好比睡懒觉,一两天早晨是扳不过来的;牢骚总还是要发,不过变变对象罢了。对象挥之即来,题海战术给他批得体无完肤。牢骚抱怨有时竟变成几句粗骂。他时常口诛那些出题的人,怪人家尽想些歪题来整人,还煞有介事地拿出上几届的高考题翻教科书来对照。
“看看。你们看看,类似的考题教科书上哪儿有。”
那口气,那神态,仿佛他就是历届大考的出题总监。
“人家就考没有的。”班主任刘老师沉着脸跨进教室接过他的话。“不会做,就别想迈进人家的那道门砍。知道了吧﹖你进不去,人家只会说谢谢,不会说再见。知道了吧?年轻人。中国人实在太多了。”
是呀。中国人实在太多了。刘老师的这一番话既是感慨,又是无奈。多少年后,雷鸣都会回想起刘老师的这句名言。
从此,他老实了些,更多的却是叹息。最后一次模拟考完了,全班都在忙着选填志愿,他却不忙,似乎早就成竹在胸,老师催了好几次他才交。同学们问他选的是哪个学校,他说保密。就连韦蔚问他要表看看,他也涩轱轱的不肯给。
“吔。我都不给看呐。”
韦蔚是班上有名的“火箭筒”。最善“攻关”。她总是未语先笑,笑得微微的、甜甜的。人虽说不算太漂亮,但却很耐看。不像有的女子,人虽漂亮,却漂亮得像妖精似的让人害怕,让人不放心。
“转基因”给韦蔚这倾城的一笑,险些把表递给了她。他正暗恋着她,搔搔头为难地笑笑,慌张地看她一眼,生怕抵不住她的二笑。伸手一拦。
“别别,看了眼睛会疼。……我,我告诉你。……清华。”
“清华﹖”
全班都惊愕得合不拢嘴,那情形令投掷准的都能投颗花生米进去。可清华这音节在大家的心里转了个弯,又都信了。
——反正都考不起,还真不如填清华。大家都心知肚明,全中国有多少人能上大学,进清华的又能有几个呢﹖中国人实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