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冤狱
岸北的寒毒发作越发频繁,赤炎丸业已服尽。每每子时,寒毒最为猛烈,如烟已有七日不曾睡过,实在困倦,就在岸北病榻旁打个盹。岸北时睡时醒,游走于生死边缘。今夜子时,岸北战斗不止,牙床互相磕碰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深夜让人发怵。窗外的风刮得猛烈,一道闪电将漆黑的夜空撕开一个口子,如烟走过去一把阖上雕花木格窗。如烟下意识模出怀中的四帕,本是用来包赤炎丸的,可如今一粒不剩。她握紧岸北战抖不止冰凉的左手,忍不住打个寒噤。另一扇被风掀开的窗户漏进厢房的冷风刮灭了床头的蜡烛。如烟平静地走到窗边将窗叶阖上,回过头来,脸颊闪耀着一种圣洁的光芒,她缓缓褪去披肩,除去紫衫,只剩最后一件亵衣,光洁的背美如凝脂,闪电一瞬间照亮了漆黑的房间,如烟坚定却缓慢地走回岸北的床边,揭开了厚重的被褥,将自己温热的身体贴在岸北冰冷颤栗的后背。
次日凌晨,玉如猛然叩响了相府的大门,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寂静的相府。可玉如只将装有白蟒胆的竹筒交与如烟手中,并不曾入府见岸北一面。
白蟒胆我用老酒泡着,让岸北合酒饮下,应当可以解其寒毒。
如烟错愕得无法言语,只反反复复打量着眼前风尘仆仆的女子,言语不出的感激,实在无从问起,因为如烟有太多的疑问。
救人要紧,无须赘言。在下告辞?
如烟眼看恩人将离开相府,才勉强挤出一句话。
还未请教?日后如何报答?
李玉如!他亏欠我太多,无以为报。
玉如头也不会的撂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出了相府,玉如仿佛被抽干一般,多日的奔波劳苦似乎瞬间袭来,她差一点晕厥在地。可她反复告戒自己,绝不能昏倒在相府门口,她害怕如烟追出来,她依旧不想见岸北。她可以为他死,却不愿看他一眼,因为她害怕只一眼,她心中残存的那一缕仇恨就会被汹涌而来的爱所淹没。
岸北吞下蛇胆不到半日,就缓解了体内的寒气。身体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如先前痛苦。他甚至还背靠床头喝了几口如烟亲自下厨熬的燕窝粥。有如烟的悉心照料,他很快恢复。宰相也来看过岸北一次,同样惊愕,他实在不曾料到岸北还会生还。
如烟向岸北讲述了玉如送来白蟒胆的情形。特别玉如临走前说过的那句话,让岸北羞愧不已,他提了湛庐剑去郊外寻玉如。他知道玉如不愿见他,可他早已打听到玉如的下落,并暗中派人帮助过玉如。此刻,他一门心思想见玉如,他欠这个女子太多,他想用一种方式将这种亏欠彻底地清还。
他跨进玉如的住处时,玉如正在收拾行李,她准备离开杭州,尽管她并不知晓自己该去向何处,可她决定离开这个地方,也许只是为离开岸北。既然不忍心杀他,总可以选择离开他。她抬头看一眼面容憔悴的岸北,立刻又躲开岸北的目光。
岸北的命是姑娘给的,我却领人杀了姑娘的父亲。这把宝剑本是你父亲所有,如今还给姑娘。若姑娘真的放不下仇恨,恳请姑娘用此剑取走岸北的性命。岸北必定眼睛都不会眨。
剑你留着。命你也留着。若蒙不弃,可否愿意陪我喝个一醉方休。过了今夜,我们两不相欠。什么上代的仇恨,什么拜堂的缘分,全让其烟消云散。官人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姑娘果真豪爽之人。小可即便不胜酒力,亦愿舍命相陪。
岸北让店家取了几坛陈年女儿红,在玉如的住处,就着月色,与玉如杯盏相碰,豪气云天。
恩怨于你我都太沉重,若是可以,我真愿意一醉不醒。
可惜,没有不醒的酒。只有不归的人。
不归好,今夜就不必回府,陪我喝至天明。干!
玉如碗一碰,仰面一饮而尽。
为何?这酒竟越喝越苦?
酒不苦,是心苦。
说得好,为心之苦干一碗!
岸北已醉了七分,起身欲走。
谁说要舍命相陪的?才喝两坛就要走?放心,过了今夜,你我再也不必相见,何必急于一时?
好,继续!岸北不走,陪姑娘喝个痛快。
约是都喝得太急,都醉了。玉如摇晃着走到岸北面前,扶起趴在桌子上的岸北往床边走。
咱们堂也拜了,该洞房了。
岸北与玉如同时倒在床上,岸北翻过身去抱玉如,恍惚记起如烟果着身子抱住自己的情景。他挣扎着爬一床,回头看一眼翻过身去的玉如,听见她在说梦话。
都洞房了,你可不能再撇下我。
岸北有一刻几乎迈不动脚步,不过,他终究还是走了。他并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回到相府的,只依稀记得自己摔倒在相府的阶梯上。
他次日醒来,看见自己握着沾满鲜血的湛庐剑,身边躺着宰相夫人周氏的尸体。管家带着侍卫适时涌入宰相的书房。岸北百口莫辩,揉着欲裂的头,还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就稀里糊涂地被投入了大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