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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刘老师第一次见面是在张家界,那还是一九八0年八月,他到那去写生,我是随单位团组织参加最后一次旅游活动。张家界当时还没有正式开放,我们住在山脚的林场里。我只去解个小手,大伙的房间就已安排好,惟独我一个人打单。团委书记有些不好意思,埋怨我关键时刻漏网,只有要我与一个陌生人住算了。是个画家。他一个人一间房,房间还有一张空铺。阴差阳错,我就这样结识刘老师。记得我提着行李推门进去时,他就向我露了一笑,笑容中露着老练与沉稳。他看上去四十开外,双眼闪烁着友善热情的光芒。他主动作自我介绍,名叫刘鹏,湖北沙市人。中学教师。爱人在故乡电站一所小学任教。寒暑假他都要到外面来写生。今年三十四岁。家里有两个女孩,是双胞胎,现才三岁多。一个叫玲玲,一个叫琴琴,挺好玩的。她们不太喜欢妈妈,只要他回家来,她们总爱缠着他。两个小把戏还争着要跟他睡觉,睡觉前一个模他的耳朵,一个要他将手伸进她的背后,她们才睡得着。醒来不见他了,就会大哭。如果她们还大些,他准会将她们带来……
他见我的到来,显得格外高兴,看得出他既好客又健谈。这里民风纯朴,老百姓日子过得很清苦。伙食只能吃饱,不能吃好,他不习惯,晚饭一般到附近老乡家改善,要喝点酒。米酒好喝,味挺纯,今晚他吃腊肉炒笋下酒,非常痛快!风景点他感觉挺不错,有一种原始的野性的美!他将话锋一转,你呢?也是一个人到这里来?我告诉他,自己爱好文学,并不仅仅是到这里游玩一下,而是想了解下当地民情,写篇游记。他见我爱好写作,眼睛立即放出光芒!他说自己也爱写点东西,找到了知音。
走!他手一挥!还有点花生米,再到老乡家去弄点米酒,一起边吃边聊!我正好晚餐没有吃饱,能喝顿酒到也痛快。他的行为感染了我,行!我们一道走的神态,就象我俩是已结交多年的老朋友!奔到附近那位老乡家,那是一栋被烟薰成看上去很阵旧的木板房,房东是一位满面皱纹又很健康的老太太,他听说画家先生还要米酒喝,就从房里拿出一个大竹筒来,讲里面可以装两斤多酒。竹节上有一个小孔,用来装酒倒酒。孔上的红塞子极醒目,那是一团红布。刘老师告诉我,红色能避邪。接过酒,我感到不能白吃,就掏出两块钱塞给大娘,那时物价便宜,尤其在这大山里,两块钱也不算个小数目,老大娘坚决不肯收。她儿子在大庸县城工作,原来也爱绘画,还想拜刘老师为师,前些天回来了。
我们回到房间,他从包里将那袋花生米拿出,就用我们自己的茶杯倒酒,在这里能够遇上一个知音,他非常高兴!他喝酒有些特别,端着杯子,嘴紧贴着杯边,深深口吸那么一口,不露声色杯中的酒就下去一大半。他说白酒只能喝二两,米酒则能喝两斤!他脸已经通红了,兴致挺高,又那么吸了一口酒,开始敞开胸怀,与我讲述着他的经历……
他在大学是学中文的,学生时代就爱写点东西,在校刊上发点散文游记什么的,那时写东西有风险,“文革”已经开始了。他写篇散文,意思是说盛夏的太阳大,写成“太阳毒”,后来被上纲上线,差点打成了现行反革命。幸好当时的工宣队长是他一个远房亲戚,暗暗保了他。他就不敢再写东西了,跟学校的杜老师学画水彩画。他家庭出身不太好,知道不会有什么前途,有门业余好爱也好打发时光。杜老师讲他潜力很大,要他继续努力。粉碎“四人帮”后,文学作品一下子吃香起来!他也心血来潮搞起文学创作来,总想一举成名。
他讲到这里,又将话锋一转,使我措手不及。你加入了省作协吗?没有。我脸不由一下红了。主要在那些刊物发表作品?铁路……年青人,眼界应该放宽些,你要想走出去,必须跳出企业文学的框框!你擅长是写小说还是散文?两……两种都写点……建议你找到一个突破口,要么攻小说,要么攻散文!从现在文学的发展态势看,写小说有前途!搞得好,一篇作品就成名了!够你一辈子享受了!一篇好的“伤痕小说”,简直成了一份政治宣言,能够一下子在全国引起轰动!如刘心武的《班主任》,上海宋福先的《于无声处》,反响多大!
他还告诉我,他现家住在电站,城里离电站有十多里路,不过下车还要走三华里路才到家。正因为这点不太方便,他一般每个星期回来一次,当然人勤快早出晚归也能办到。
这天晚上,我们聊到凌晨三点才睡……
许许多多的往事,一下子涌上心头。眼下的刘老师,完全变了一个人!脸目表情一片茫然,眼神还有些呆滞,此刻好象他的灵魂已经出窍,只剩下一个躯壳立在那,这幅精神状态不应该属于他呀……我碰了他一下,江面风太大,不要受凉了。我们还是回船舱去吧。他“哦”了一声,才运过神来,跟我进船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