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赴柳河源的乘客特别多，从老鹰滩还上了不少人。我们好容易在船舱里选定一个角落坐下，船舱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刘老师坐下不到十分钟就受不了。还是坚持到舱外去，虽然河风吹起来冷，也比闷在船舱被动吸烟好受！我想了个折衷的办法，就到船尾去。不迎面吹风相对要好些。刘老师赞成，我们就走到船尾去了。这里风小多了。加上船已冲上老鹰滩，坐在船板上也平稳多了。我越来越察觉到刘老师有很重的心思，我们还没有好好聊聊呢！刘老师淡淡问，你准备到柳河源呆多久？只是单单看一下那个古镇吗？我很灵活的，既然我们在一起了，一切由你决定，我有半个月的假！我本来想全盘托出，我想去寻找柳河源头的计划，见他这个精神状态，话到喉咙边都吞下去了。哦。好的。那你先陪我上趟云雾山，我们再到樟树寨。云雾山？你到云雾山去干什么呢？写生？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就不再言语了。大概察觉到这样令我有些尴尬，从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书给我看，他说是才从柳河市买的。这是一本《中国之最大观》，我装模作样的看着，不时却注意观察他，他在呆呆望着船尾的浪花。这阵子他的脸目表情，叫我不由想起鲁讯笔下的祥林嫂……
刘老师，你有什么心思瞒着我！你这次到柳河源，一定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唉，是出大事啦！玲玲去年暑假死啦！玲玲死了？！是呀，十五岁，马上就要进高中了……怎么死的？！她那么文静可爱，眼睛象老含着笑！我们后面就是一条江，比这条河大！到河里游泳淹死的……淹死的？你怎么不跟我来封信？我的心都是烂的，写信告诉你这些，心又要碎……唉，这事正因为跟琴琴有牵连，家里就硝烟四起啦！我这次出来，就是来寻找琴琴的，琴琴离家出走啦！
跟琴琴有牵连？她离家出走了？是呀，是琴琴邀她到电站前面的一处悬崖上去跳水，没想到下面有漩涡，琴琴也差点卷进激流中去了！她是捡来一条命，玲玲就被水冲下坝去啦！我爱人就埋怨琴琴，讲些话还非常难听，说玲玲是被琴琴害死的，还被她听到了……做母亲的怎么能这样说呢？是呀，她现在性格越来越古怪，经常一个人关在房里生闷气，自己的衣裳都撕碎好几件啦！我还担心她会成精神病！幸好她在当老师，天天与孩子们打交道，可以分散她一些心中的积忧。因此，她想内退，我坚决不同意……更苦的是琴琴了！她哪能经受这个打击？！出事后她精神恍惚，哭得很伤心。自己心里就够难受的了，还讲姐姐是她害死的，她能经受得起这个打击吗？！她表面上看起来还算平静，还是那么对我们微笑，其实她心底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今年三月底，我老娘又死啦，她瘫痪在床上快七年啦！这对她老人家，对我们全家都是一种解月兑。我老娘一死，琴琴就离家出走啦！我娘跟琴琴有感情，我又在城里上班。我娘在世，她精神上还有个寄托，她一死单独跟她妈在一起，精神就承受不了！
这么看来，很显然我在柳河遇到的那个眼神阴忧的女孩就是琴琴！但刘老师怎么知道她离家出走，就是奔赴柳河源了呢？她到柳河源来干什么呢？她想出家。出家？！不错。这里有个尼姑庵。尼姑庵？你注意到没有？这条船上至少有一半是香客。哦。那个尼姑是我的学生，八六年因失恋的刺激出家。她法名叫静妙大师，真名叫杜鹃花。我将她出家的事，曾跟琴琴讲过，她也向她的同学张亚流露过。你怎么这样肯定呢？她一定会到这里来？这孩子非常聪明，非常可爱！她不仅仅是我的女儿，我还将她视为朋友，我人生的知已，甚至我的情人……
刘老师这时从里面口袋拿出一张纸条给我看，上面的字迹清秀，而且刚劲有力：
爸爸：
本来想一死了之，到阴间去会玲玲姐姐，但一个愿望没了结，我还不能走。现在女乃女乃走了，我的使命也已经完成了。我本是一个多余的人，现在又无牵无挂了。不管怎么样，我爱您的心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您在我面前充满了人格的魅力！您是我敬仰的好爸爸！不管走到哪里，心里都会想着您……
我走了。到一个你们找不到的地方。我会好好活下去，这一点您放心！我已经长大成人了，你们尽到了抚养我的义务。这个书我无法读下去了。
爸爸，您要保重身体！不要想我，不要找我，就当我没来到这个人世……想开点，要好好的生活……
始终爱您的琴琴
一九九三年四月八日
“女乃女乃”跟她的使命有什么联系呢？我想钻一下字眼。刘老师没有回答我，呆呆望一阵江水，开始与我讲述起来：
这封信是她悄悄放在我办公室桌上的，我配了片钥匙给她。她将这片钥匙都还给了我，钥匙压在这封信上。真不巧呵，那几天我又出差去了，发现这封信是三天后……
我对她的爱，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我与她，既充满了父子情，也充满了恋人情！真的恋人情！我对玲玲只是纯粹的父子情，只是用父辈的爱去呵护着她！琴琴就不一样，我与她推心置月复的交流，处于一种完全平等的状态，我就变年青了，或者说她就变老成了。我将许许多多的事情都倾吐给了她，有时甚至是我的**……我当然能够敏感到她会到哪去，留言也暗示她要到哪去……
玲玲的死对她刺激太大，加上我爱人又给她伤口撒盐，雪上加霜……唉，去年的日子不顺呵，今年更不顺呵！……刘老师，别难过！别难过！难怪你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琴琴你没见到过，他比玲玲长得更漂亮、更可爱、也更聪慧……
我的判断是正确的，我正准备往这边赶，就接到老同学何进的电话，他说在这里见到一位女孩挺象琴琴！她正在送一位瞎子大娘上火车……他在这边文化馆工作，当时在车站接省里来的人。早几年出差还到过我们家，玲玲、琴琴他都见过。琴琴个子长得挺高，他不敢认了！我告诉他，琴琴是离家出走的，要他到附近几家旅社好好找找，我马上就买火车票过来！……
何进后来回电话讲没有找到，而且不能再找了，他要陪省里的领导到张家界去！我说，你不要找啦，我知道她到哪去，柳河源是她的归宿，拉她不回来，那里也会成我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