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先开疾步走过石拱桥,穿过学宫戟门,远远看见了英男径自在前面走,已快到达泮池边上。柳先开吓了一跳,急急追过来,看到英男柳眉紧锁,柳先开不解地问:“你怎么不说一声,一个人走了?”
柳先开使劲拉住英男的手,英男才慢慢停下脚步,但头也不抬,目光移向泮池,池中波平如镜,有几株紫莲冒出水面,默默地开着。英男望着紫莲,继续默不作声。
少女之心简直就是个晴雨表,阴晴不定。他俩出来的时候,英男还是高高兴兴,有说有笑,现在却是一脸的不悦,把柳先开搞得莫名其妙。
英男站在泮池边,眼神哀怨,不理会柳先开,柳先开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反复问:“贤弟啊,你到底怎么啦,怎么啦?”
过了好一会儿,英男被问得不耐烦,开口埋怨道:“谁让你在豆花店逞能啦,练武的人最忌讳卖弄武功,争强斗狠。你学武的时候,师父没有教你这些吗?”
“哦,原来因为这个。好兄弟,你且听我解释一下。学武之人的规矩我岂能不懂?我过去什么时候卖弄过?别说已领教过令尊的武艺了,就连在贤弟你面前,我也甘拜下风,怎敢故意卖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刚才你都看见了,一伙歹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欺负一个姑娘,我实在看不惯,又怕脏了你的手,才替你出手的。”
英男听到这话,似乎气消了一些,不过还有怨气。英男说:“你别光说好听的,刚坐进豆花店,我就看见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了那个姑娘,像钉子一样拔都拔不出来!你说说,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是不是,是不是?”
“这、这……”英男连珠炮般的质问,一下子问得柳先开脸红了。他一个翩翩少年,正值青春期,潜意识的**在悄悄萌动,看到个漂亮姑娘,心猿意马,多看几眼,也在情理之中。对豆花店那个大眼睛姑娘,他确实多看了几眼,心里还觉得那个姑娘长得很好看呢。
“我说得不错吧,你肯定是看上那姑娘了!”英男似抓住了把柄,得理不饶人,一阵穷追猛打。
“我、我、我错了,我向你赔不是了!”柳先开一向口齿伶俐,机敏善辩,此刻却像犯了错误的小朋友,频频鞠躬,红着脸乖乖认错。古人脸皮薄。
“光认错就行了,还得改。改掉乱看人家女孩子的坏毛病,懂吗?”
“我懂,我懂。以后再也不会了。”
看到柳先开诺诺点头,好可怜的样子,英男柳眉渐舒,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柳先开看到英男笑了,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仔细回味,有些不解,觉得英男大可不必为这么点事大动肝火。难道是为了他姐姐?哦,规矩多多,或许男子下了聘就应该检点吧?算了,不想这么多了。
英男看到柳先开不言语,知道方才自己言重了,改变口吻说:“其实,那几个歹人着实可恨,应该惩罚一下。师兄的那几招也还到位……”
柳先开听了这话又疑惑了,问:“这么说那几个歹人该打?”
“我没说他们不该打呀。呵呵呵……”英男脸上又绽开了桃花,笑着跑向一棵大榕树的后面,柳先开紧紧追了过去……
这边柳先开和区英男的事先告一段落,接着该说伦文叙了。
旬日(周末)的早晨,小伦照例勤工俭学,在西禅寺采摘了一担菜,准备上街卖菜。他看见西禅僧人全体出动,在寺院内外打扫卫生。一打听,巧了,是当朝翰林学士梁储回乡到西禅寺进香。小伦早知梁储大名,是他崇拜的偶像,遂放下菜担,躲进大雄宝殿去看热闹。
梁储(1453-1527年),字叔厚,号厚斋,后更号郁洲,南海县石肯人。成化十年(1474年)在广州中举,十四年(1478年)赴北京参加会试,荣登榜首(会元),殿试钦点二甲传胪第一(第四名,名列状元、榜眼、探花之后),选为翰林院庶吉士。
庶吉士,明代官名,名称源自《书经?立政》篇中“庶常吉士”之意。是翰林院内的短期职位,如今天的候补中央委员。一般从科举进士中选择有潜质者担任,目的是让他们可以先在翰林院学习提高,之后再授各种重要官职。
古代的翰林院是封建皇帝的秘书机构。翰林院的首长叫翰林大学士(正四品),下设侍读学士两人、侍讲学士两人(正或从五品),侍读、侍讲各两人(正六品)、修撰(从六品)、编修(正七品)等一至两人。考中状元后立即授予修撰职,考中榜眼,探花立即授予编修职。以上职称统称翰林学士。翰林们虽无行政实权,但和现代的中央级秘书一样,距离核心权力最近。从翰林院出来的人大多成为高官,乃至顶级的内阁首辅。翰林们不仅是皇帝的文学侍从,实际上还是皇帝的老师,所处的位置很重要,即使那些达官显贵,对待翰林也不敢有丝毫慢待。
梁储是继唐代张九龄之后,出自岭南的又一治国安邦大才,而论起官衔最高、任职时间最长、伺候皇帝、太子之多,天下无出其右者。而要论起他那双独具的慧眼、敏锐的洞察力以及他那发现人才、推举人才的热情和执着,恐怕连千里马专家伯乐爷爷也汗颜,不信,你就往下看!
梁储回乡后,广州府和南海县都很重视,接待规格相当高,派出不少官员作陪,通判、府丞、主簿、推官、同知等各级行政人员来了一大串。梁储自知资历尚浅,言辞谦谦,滴水不漏,对地方权贵采取谨慎的的态度,不卑不亢。这些地方官见的京官多了,接待经验丰富,一看就知道梁储履新不久,初涉官场,比较好沟通。加之梁储是本地人,所以也并不太提防,几句话后就开始称兄道弟了。甚至有的偷偷约他晚上逛长堤红灯区,到那里“抠女”(粤语,找小姐),梁储听罢笑着摇了摇头。
一会儿,只听锣声一响,有差人高声唱道:“翰林大学士梁储大人西禅寺进香还愿,一切闲杂人等请速回避!”又是一通锣声。
西禅寺历来香火鼎盛,老百姓崇信佛事,每天香客游人络绎不绝,山门外大道经常人满为患,堵得水泄不通。早有消息灵通人士,得知朝廷的大官要来了,一传十,十传百,引得上千香客和游人齐涌到大雄宝殿阶前,等候着看热闹,以睹翰林大学士大人风采。
沿途道路、佛殿大院两侧挤满了男女老少,有的恭敬肃立,目不转睛;有的探头探脑,翘首以待。人头涌涌,宗弘和尚令护院僧将他们远远隔离在道路两旁,维持秩序,以防意外。
没多久,梁储大人在当地官员和仪仗的簇拥下,乘八抬大轿缓缓来到殿前。明代政府的“接待办”没有“奔驰”、“宝马”之类豪华公车,高官要坐官轿,用八个人抬的大轿,已是相当省、部级待遇了。
大轿平稳地放下,随从掀起轿帘,然后老练地用手掌背抵住上面的轿楣,以防出轿的人不小心碰了头、伤了冠饰。
梁储着一身常服,与衣着淡素的夫人馮徳坤女士手挽手,躬身低头走出轿子。夫妻俩笑容可掬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显得非常自然、亲切。那时民众是“草民”,当官的一般不“招手致意”,也没有“合影留念”,不搞“互动”或按预案“作秀”。
因为陪同的是上级领导,当地官员官容严整,个个衣冠楚楚,表情严肃,一副拒“草民”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官员们簇拥着梁储夫妇未行几步,千慧率众弟子上前施参拜大礼:“梁大人光临寒寺,老衲有失远迎!”
梁储忙还礼:“师傅言重,本官回乡省亲,能到贵寺进香礼佛,了却多年夙愿,此乃平生一大幸事,只是多有打扰!”
方丈忙道:“哪里,梁大人光临,不胜荣幸!”
僧人们在殿外列队欢迎,小伦却偷偷来到了大雄宝殿。此时宝殿周围已经戒严,普通香客已被清场,除了僧人,没有任何杂人。小伦是俗家弟子,按例不能待在戒备森严的大殿中,若在,肯定是要被安保人员“请”出去的。小伦不想被“请”出去,怎么办?他灵机一动,找到了一个“最佳”位置。小伦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找到近距离观察,一睹梁大人风采。他一直崇拜梁储,梁储的家——石肯村离他的老家礼冲很近。这个小村居然出了个大官,小伦觉得不可思议。他要看看梁储到底长什么样?
梁储夫妇在方丈及众人的陪同下进了大雄宝殿。大殿内一侧只剩下十几个和尚在按部就班敲打木鱼,唱《华严经》。这是个梵文唱本,据说是达摩带来的正版,外人听不懂,就是聪明的和尚没有三年五年也背不全,一般的和尚只能背会几个章节。诵唱《华严经》很好听,旋律很简单,音阶起伏不大,但节奏感很强,唱起来圆浑厚朴,余音绕梁,一般人如身临其境,都会被这种庄严肃穆的情绪感染。
梁储夫妇虔诚地在佛龛前点上九柱香,一时间,神台前烟雾更加缭绕。梁储行三拜礼后,屈膝跪于佛像前的布垫上,口中念念有词,身后众从僚也在后面叩头跪拜。古人多信佛,事前到庙里许愿,一旦愿望实现,就得还愿,向佛表示感谢。梁储夫妇早年许过愿,如今富贵了,应该感谢谁呢,当然得感谢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