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又结束了,学宫敲锣打鼓张榜公布生员成绩。
以往,伦文叙每次总能获得第一名,第二名总是柳先开,区英男名次也大多比较靠前。这次他们会怎么样呢?
校门口放榜的影壁墙前,很快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前几天,区英男和柳先开曾因豆花姑娘事发生龃龉,现在已言归于好。英男情人般挽着柳先开,亲亲密密,也来看榜。二人用力挤到人群前面,抬头一看,右边第一排第一人是“柳先开”三字(古人写字从右至左)!
“哇,这次柳公子力拔头筹啊!”“柳少是第一名,祝贺你啊!”“前面的别吵了,还用你说吗,那么大的字,就是瞎子也看得到谁第一名啦!当然是柳先开啊!”
虽然区英男的名字也赫然列在第十五名,也算好成绩,但她看见柳先开拿了第一,比她自己拿第一还高兴,情不自禁拉着柳先开的手跳起高来。对她来说,柳是未来的夫君啊,她怎能不心花怒放呢?
此时,柳先开也喜气洋洋,当然,他不忘客套,抱拳拱手说:“多谢诸位鼓励!区区小考,何足挂齿,等我进京赶考高中状元大家再来祝贺吧!”柳先开就是柳先开,说话口气总是不小。
“不行不行,将来是将来,现在是现在。”
“拿了第一,理应请客!”
“柳少理应请回客,现在就请!”
一干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柳先开,说说笑笑,闹哄哄刚回到班里。柳先开还没来得及答应请还是不请,就听有人大声喊:“今日中午下馆子,有人请客喽!”
原来伦文叙在西禅寺受到翰林学士奖赏的事早已风传到校园,大家听说此消息后思想震动超过观榜,不禁对小伦肃然起敬,自然都转向小伦,向他热烈祝贺一番,并央求他请客。有的同学甚至采取激将法,挖苦说:“伦兄不要老这么‘抠门’好不好?”
小伦平时自己省吃俭用,哪里有钱请客?常常被有钱的学生嘲笑为“悭仔”(吝啬鬼),这次被“集体”央求,他再也推拒不过,就破例答应请客。
此时,小伦心里有谱,一是他身上带了些碎银,请大家吃一顿不成问题;二是觉得风水轮流转,别人都请过,自己不请,过意不去,这次总算补上个人情,也争回个面子。
看到一向简朴的伦师兄,这次出人意料的豪爽请客,原本被央求请客的柳先开见风使船,半推半就,再也不提请客的事了。他觉得自己不请也心安理得,反正平时自己请的多,于是和区英男高高兴兴赴宴。
人道是“食在广州”,粤人最爱吃,很早就把吃上升到了“文化”范畴。方圆几十公里的广州城内,除了遍布平民化的排档、食肆外,有一定规模的酒家、酒店、渔村、山庄、娱乐城,也随处可见。老广州人爱干净,喜排场。有些酒家地盘虽不大,却极尽时尚,装饰华丽,并冠以“皇都”、“帝豪”、“宫苑”、“御临”字样。其实和皇家根本不沾边,开业以来,没有一位皇帝御临过。据考证,中华历史上,共有三百多位皇帝,公开也好,微服也好,没有一位皇帝御临过岭南。倒是“犯了错误的干部”陆陆续续派过来不少。其中著名的有韩愈、苏轼、苏辙兄弟俩、以李纲为代表的“海南五公”等。令人称奇的是,酒店打招牌除了可打出大名头,还可自吹自擂。如“大富豪”、“豪威”、“华府”等等,大多名不副实。那时,没有“打假办”、、“纠风办”、“综治办”等单位过问,名称无需注册。只要请个名人、官员、举人、秀才即兴想个名字、现场题名,不几日,就可开业剪彩了。当然,题名、剪彩都须发红包的。
老广州城内各酒家八仙过海,各展其能。菜式花样繁多,风味各异。有吃蛇猫、吃猴脑、吃芒鼠的百年老店,也有专门食粥的传统“粥城”。当然最有档次的,是名贵的山珍海味。山珍有罗浮猴菇、怀集燕窝、南岭熊掌、西樵麋鹿、东山野羊等;海味有南洋鲨翅、万山脆鲍、湛海鼠斑、南澳血蛤、川岛生蚝、水东花蟹等,不胜枚举。
尽管是年景不好,城里城外有不少老百姓吃不上饭,但政府“三公”消费仍逆势上扬,因此餐饮业未受很兴冲冲来到学宫对面的食街,选了一个有些规模的强记酒楼,在当地只能算中等消费水平,但对大多数平时少沾荤腥、省吃俭用的穷书生来说,已感觉相当豪华了。
“小二,上茶!”,小伦此次一反常态,很是先声夺人。
“来了!”店小二的答应着,从嘈杂的酒楼内侧跑过来,殷勤地端杯倒茶。
“伦兄,多点些菜啊,我们可都是带着空肚子,要好好吃一顿的!”
“是啊是啊,我们都饿了!”大家一齐起哄。
小伦这一次似有备而来,财大气粗,大方地说:“请大家放心,我一定让大家吃饱吃好。现在我先点几个家常菜,诸位还想吃什么请各自点!”
小伦随便翻了一下菜谱,如熟悉的老顾客一样娴熟地点起菜来,“红烧肘子、珍珠鸡、脆皮鹅、清蒸魭鱼……”小伦叫得如生吃萝卜嘎嘣脆,接连点了一大串粤菜,点得众生咂舌,末了,又捎带一句:“再加上一坛九江双蒸!”
“好气魄,今日一醉方休!”“好也!”大家不断叫好、欢呼。
很快,酒菜都上齐了。区英男不会饮酒,为防止被动,她反客为主,站起来主动给大家一一斟酒。不知谁开了个头,同学们迫不及待,频频举杯,酒杯碰得叮叮当当响,接着便开始饕餮,狼吞虎咽,一顿海吃。
几杯酒下肚后,话题多起来,山南海北,海阔天空,之乎者也。大家一致感觉,今伦非昔伦,小伦靠真才实学发了一笔小财,了不起!当然,看到伦文叙如此豪爽大方,酒酣耳热之余,忘不了恭维一番。但也有不同声音。
“这次发榜,柳兄第一伦兄第二,南北双雄,可喜可贺!”梁二官此话看似祝贺伦文叙,实际是在恭维柳先开,柳先开听了心里特别舒服,嘴上却说:“哪里哪里,是伦兄承让了!”
有人提出疑问:“过去伦兄一贯得第一,这次突然名列第二,是不是孤独求败啊?”
自负的柳先开听得不顺耳,一脸不悦,区英男瞧见,赶紧把话岔开,说:“小弟想,伦兄在西禅寺邂逅梁翰林,并受到梁大人的奖赏,他的诗词应对定有过人之处,请他讲讲秘诀好不好?”
看到同学们喝着老酒,嚼着美味,伦文叙心里很欣慰。他鬼点子多,也想给大家助助兴,于是卖关子说:“想知道秘诀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我们都想知道啊!”
“你快说啊!”
伦文叙用筷子挑了一下头上的儒巾,环顾左右,慢条斯理地问:“各位有没有带纸笔啊?”
“有、有!”对面穿白色襕衫的胖生赶紧递上随身携带的笔墨,伦文叙接过后马上在纸上挥写起来。
“鲜……鲍……片?”
“这……这是什么意思?”众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不得其解。心想不愧是才子,写得如此高深,佩服!
伦文叙看到大家迷惑的眼神,笑说:“这还不明白吗,加菜啊!”
“哦……嚯!”大家恍然惊叹,但还半信半疑。
“怎么?有意见啊?”
“没意见没意见!”当众人搞清楚伦文叙真的要点这几道顶级菜后,连连表态。
柳先开是见过大世面,是品尝过山珍海味最多的人,见伦文叙今日破了血本请大家吃饭,连他也感到惊讶。柳先开忙叫来小二,把伦文叙写的新菜单塞给他,吩咐继续麻儿溜地加菜。
谁都知道最后几道菜的分量,都觉得伦文叙够哥们,顶够意思,一片唏嘘赞叹声。
“嘿嘿,小意思,今天实在高兴啊!”伦文叙又开言了:“其实嘛,这诗词秘诀嘛,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伦文叙故意不答,又拿起毛笔,低头奋笔疾书一个字,“学!”
“哦!”有人明白了,心中暗暗佩服,有的显然不吃他这一套,纷纷又灌起酒来。
小二端着几盘菜从厨房出来,正要上菜,被柜台处掌柜的一把拦住:“等等!”“小子,这么丰盛的菜,是哪一桌的客人点的?”
“就南海学宫那帮啊!”小二朝哄笑声不断的那桌呶呶嘴。
“那是一群烂仔,比韩信还穷,把菜给我拿回去各减一半再端上去!”老板命令。
“为什么?”小二不解。
“你看他们像付得起钱的人吗?万一等一会儿他们赖帐损失也少一点。”
掌柜的说到这里,哪有小二回嘴的份,他只好遵从地把菜端回去再加工。
“少爷,行行好,赏点吧……”从酒店外走进来一位年迈的乞婆,右手拉着一个年幼的小孙子,左手端着一只破碗,颤颤巍巍、泪眼婆娑,声音虚弱地挨桌乞求。
老女乃女乃实在太可怜了,年景不好啊!伦文叙悲悯之心顿生,他下意识地掏向口袋,伸手将一个小布口袋拿出,想也不想,将口袋放进那颤抖的破碗中。“拿去吧!”
“谢谢!谢谢!”老婆婆感激的直弯腰。穿着带补丁破衣裳的小童盯着一桌子的饭菜直咽口水。“乖孩子,拿去吃吧!”伦文叙见状抓起还剩半只的珍珠鸡塞进小童怀里。“快谢谢公子啊!”老乞婆高兴地按下小孙子的头,自己也差一点要下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