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宿舍,已近四更,区英男自己觉得干渴,也泡了杯蜂蜜水,卸装后喝了,渐渐已无睡意。
英男正值妙龄,对异性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不经意间,少女的芳心被敲开了,一颗美好的种子已经开始发芽滋长。其实她内心还是充满疑惑,到底这是情还是爱,她也把握不准。
忙了一天和大半晚,英男已感疲惫,怀揣心事,轻轻卧于床塌。然而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远处依稀传来几声鸡啼,估计已是五更天了,离天亮已经不远。英男不想躺在黑暗中胡思乱想了,索性点亮腊烛,秉烛看一会书。她从枕下抽出一本书,翻开已读过的几章,继续细读起来。
原来,最近英男正在读《绘图西厢记》。此书为元人王实甫所著,为岭南民间刻本,并付有插图。虽然刊印不够精致,但也图文并茂。这本书在元朝时就被称为婬词秽书,受到朝廷的严禁;到了明朝也被列为非法出版物,遭到查禁。但官方屡屡查禁,民间流传得越火。英男出身军人之家,家中藏书不多,小时看到这类书很难;学宫书馆藏书虽多,但也不会有此类书。该书从何处来?
原来多日前的一天早晨,为了应付考试,英男拿一本教科书,来到廊庑之外的林荫中,边走死记硬背书本。恰巧发现伦文叙坐在一棵大榕树下的石头上,津津有味翻看一本有图画的书。英男好奇,上前打趣说:“师兄好雅兴,大考在即还有心读闲书?”
伦文叙笑笑说:“贤弟有所不知,我是一闲对百忙啊。平时,我用的功多,考试前就不用功了,反倒可轻松一下。”
“原来是这样,这方法很值得我学习,我平时就是用功少啊。你在看什么闲书呢,不妨推荐推荐?”
“哦,这是一本**,官方禁止出版,但民间刻本很多,前天一大早我去逛‘天光墟’,花两文钱在地摊上买来的。”
“老广州”都知道,旧时西关文昌街有“天光墟”,是个地摊市场,主要交易古旧家具、瓷器、古玩字画、衣物等。这里的交易商品有很多不义之财,是小偷、盗墓贼和强盗半夜三更刚偷窃盗掘抢夺到手,凌晨赶到这里马上出手的。为防事主寻找辨认,必须黑灯瞎火快速交易,天一亮,交易就结束,所以叫“天光墟”。这里商品的特点是便宜,但如果是衣物,保不准是刚从坟墓里死人身上剥下来的。有些收藏家和古玩爱好者常乐此不疲,往往能用很低的价钱淘到宝物,行内叫“拣漏”。除了以上带些邪气的商品,当然市场内也有别的交易,如各类旧书籍,包括教科书、黄历、风水、相书、月光书、说唱本,包括违**等。
“啊,原来是本**啊!子曰: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动。师兄在我心中是正人君子,怎能看这样的书呢?”英男听后有些惊讶。
“贤弟所言不差,君子不能做不义之事。不过这本书虽官方禁止,但民间流传甚广,口碑甚佳,有多种刻本流传,黑市很畅销。我怀着猎奇尝试之心读之,结果发现它并不是洪水猛兽,而确是一本好书,书中写的是读书人张君瑞和崔莺莺的爱情佳话,方才我刚看完,颇多收益。我觉得著者王实甫文笔优美、细腻,书中人物命运曲折、忧怨,是个很美的故事,令人不能释卷。”文叙解释道。
“哇,这么好的书,不知能否借我一阅?”
“我刚看完,贤弟拿去就是。不过不要乱借他人,以免惹来麻烦。”
英男如获至宝,把该书揣入怀中,回到宿舍偷偷看了几章。当她看到,张生从和尚那里知道莺莺小姐每夜都到花园内烧香后,便在夜深人静,月朗风清时,趁僧众都睡着了,来到后花园内,偷看小姐烧香。看着看着来了兴致,随即吟诗一首:“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莺莺听后也随即和了一首:“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此后,张生夜夜苦读,感动了崔莺莺,她对张生产生爱慕之情。读到这里时,英男对张、崔之情好生羡慕。因考试在即,她只好忍痛割爱,把该书暂且藏好,全力应付考试,幸好这次考试考得不错。
现在,她斜倚床头,继续认真读这本书。
当她读到,张生多日不见莺莺,害了相思病,趁红娘探病之机,托她捎信给莺莺,莺莺回信约张生月下相会。夜晚,莺莺在后花园弹琴,张生听到琴声,攀上墙头一看,是心上人在弹琴。急欲与之相见,便翻墙而入,莺莺见他翻墙而入,反怪他行为唐突,发狠再不见他,张生受到打击,病情愈发严重。莺莺得知,借探病为名,偷偷到张生房中与他幽会……
该书将少男少女的美好情感描写得相当细致、生动,这在别的书中是绝对没有的。看到这里,英男禁不住浑身燥热,窗外热风扑面而来,不断抚慰着她微烫的女敕脸,她的脸如花儿般更红了。
区英男容貌颇似其母,是个美人胚子;性格颇似其父,倔强、外向。她自小丧母,待在父亲区式尊将军身边,即喜欢弄剑耍枪,又喜欢跑马射箭。父亲见她好武,除了自己经常教教女儿一招一式之外,还常命部属予以点拨。部属见是顶头上司的千金,哪有不尽心巴结之理?个个倾囊相授,所以区英男到十三四岁已学得一身很不错的武功,普通人三个五个,甚至八个十个人恐怕也不能近她身,奈何她不得。
区英男女扮男装,只身就读南海学宫,独自处在男孩堆里,说话处事须十分小心。她生性开朗,性格活跃,很想和同学接触交谈。但许多话到嘴边忽然又犹豫了,怕话多了别人起疑。自己有很多心事又不能说与同学听,因为自己终究是个女孩。随着自己女性特征越来越明显,她感到掩饰性别越来越难了,特别是有些情感不是自己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的。
读着《西厢记》,区英男朦朦胧胧感受到一种温柔旖旎的情愫。少女之心如深深的潭水,平时一般波澜不惊,一旦有外因作用,就会乍起涟漪,甚至涌起波涛。此刻英男春心萌动,已虚构起心中的白马王子来。
她斜倚床头,回忆着白日的情景,伦文叙、柳先开二人风流倜傥的容貌身姿,总是在脑海中盘旋来去,翻来覆去使她无法入睡。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有点睡意,忽然看见宿舍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从外边走进来,这少年既像伦文叙,又似柳先开。区英男大惊,但此时心已凌乱,浑身软绵无力,动弹不得。
少年走近身,轻轻解开英男的裙带,在她的身体上轻轻揉抚,区英男心身舒酥不已,那少年满目含情、俯子,将头低下来来,在她的唇上来回轻吻。区英男嘤嘤咛咛,横过身来,伸手勾住了他颈项。少年唇暖如炉,热情如火;英男口气如兰,脂香阵阵。少年难以自己,双手微微收紧,将英男拥在怀中。
区英男更是情致大动,波涛汹涌,自己心中久久仰慕的情郎今日终于抱在怀中,相思之苦化为澎湃的激情,她体内燥热,魂魄相催,也将少年紧紧地搂住。
忽然,一声铃响,区英男浑身一惊,少年云雾般迅即飘忽不见了。她睁开眼,但窗外见风清月朗、虫声低吟,原来是一场春梦。她环顾四周,哪里还有少年的身影?她分明感觉是和少年相会过的,自己浑身香汗淋漓,口唇间分明还留着淡淡的少年热感,此是梦是真?
英男坐在床头一动不动,内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满脑子梦中的镜头闪回。英男思忖,不管这白衣少年是伦文叙还是柳先开,他定然是自己生命中最亲近的人。生命中最亲近的人托梦给她送来爱意,让她度过了一个激动甜蜜之夜,多有诗意啊!过滤了几遍后,她又想,常言说得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许,这是一种感召吧?
窗外树上小鸟在欢快地歌唱,英男拿起铜镜,对着镜中的自己满意地笑了。待整完妆,推窗远望,校园一片阳光明媚。此刻她心情格外舒畅,突然想起一首词牌叫《思帝乡》的词,遂拈笔写了下来:
春日游,
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
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
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
不能休。
这是唐代词人的佼佼者——韦庄的词。韦庄,唐代大诗人韦应物的四代孙,诗写不过爷爷,词却比爷爷的强。英男觉得这首词很好,不同于豪放派的直白,也不同于婉约派的娇羞,更有别于花间派的香艳。就是有种属于韦庄自己的那种端庄、典雅。千古传来,倾倒无数性情男女、才子佳人。韦庄是男的,词中却极为少见地使用女性第一人称(妾),描写的是闺中少女情窦初开、欲爱还休时的情形,将少女怀春的心绪描写得十分精准到位,所以英男很喜欢。
英南从浪漫的陶醉中回到现实。此时她又想起柳先开,自打一箭成缘,柳先开以羊脂玉佩为聘,自己已把他定为未来夫婿,自己也是这么做的,如今,更应该好好对待他了。英男想着,不由自主走向柳先开宿舍。
英男远远听到柳先开在室内高声吟诵诗词,便知道他昨天醉酒彻底好了。推门进来,见柳先开旁若无人,边吟边手舞足蹈,英男很为之高兴。她想为柳先开做点什么,一看床单被扯在地下,打开一看,发现上面洇湿了一片,英男顿时满面羞红,一声不响默默洗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