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先开手舞足蹈,吟完诗,尽完兴,回头看见区英男默默帮自己洗床单,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床单上的“不洁”物肯定被看到了,这可是一个男人的大秘密啊!不过柳先开就是柳先开,他随机应变说:“哦,单子上有昨日呕吐之秽物,我自己洗过就是,怎劳贤弟来洗?”
英男笑眯眯斜眼瞅了柳先开一眼,见他说话时脸都红了,显然言不由衷,但又不好意思直接揭穿他,只体贴又含蓄地说:“你当我看不出来啊!昨晚你喝高了,是否想入非非了?这单子嘛,我洗有何不妥,将来还不都是我姐给你洗!”
英男的话点到为止,说得很婉转,既含关怀,又有体贴。柳先开听后很感动,心想,区师弟的姐姐——未来的老婆有这么体贴人就好了,那我就享福喽!想到此,马上得了诗句,随即吟出:
春风入我室﹐海月送美君。夜夜飞魂梦﹐江城起爱雲。
将佩托相思﹐目盼红妆人。莫使寒窗里﹐朝朝生渴尘。
英男听出是一首思念佳人的诗,想到柳师兄想的那个红妆人还不就是我英男嘛,想到此暗自得意,继而情不自禁拍手叫起好来。
柳先开美滋滋思念着心中的美人,继而想打听一下英男家姐的近况,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往外一看,一衙役从马背上跳下,叫出柳先开的名字,柳先开应声而出,衙役核实身份后,递过来一封书信。柳先开拆信一看,原来是姨父手迹,要他今晚参加一个上流社会的聚会。信是这样写的:
先开贤甥英鉴:
余因政务繁冗,躬理琐案,难于抽身,未能亲至南海学宫看望,望吾贤甥见谅之。今日有兵部侍郎、总督两广军务之王耀武将军,于流花湖御林酒家设歌舞之宴,盛邀巡抚黄学养大人、广州知府吴琛大人及余,并嘱携家眷子女,共观歌舞演出、齐览湖光山景。风庭月榭,宴集诗思;帘蕉溪荔,醉飞吟盏。仿兰亭之曲水流觞,效古人之作诗填词。此虽助一时之偶兴,或可成南国之佳谈。余不才,逊于风雅。但闻贤甥常觅句于泉石之间,高吟于翠峰之巅。其芝兰之韵,勘比屈子;所成之句,有豪迈楚风。余甚为欣慰。余以为,今晚之宴事乃高规格高层次之官场雅集也,故余欣然应约,并拟携贤甥同往。望贤甥不负余之深意。
书不尽言,余作后谈。即侯于邸。
姨父赵士德字
柳先开读完信,一脸的不高兴。英男询问,柳先开发牢骚说,姨夫参加高官聚会就罢了,还要顺便带我去。即使那里有什么高级歌舞表演、诗歌吟咏,也不感兴趣,不愿凑这个热闹!英男觉得既然姨夫安排,定有其道理,忤逆不好,遂力劝他去。在英男的催促下,柳先开极不情愿地告别英男,去参加宴会去了。
柳先开的姨夫赵士德,成化五年进士,曾任过襄阳知县,因小有政绩,得权倾一时的尚书万安赏识,遂升任广州府通判,官至正六品。通判相当于今日之副市长兼政法委书记,政治地位仅次于知府(正五品),算得上市政府主要领导了。
广州城,古称番禺,也曾叫过南海郡,后改称广州,取广之州之意。从南越王赵陀爷爷建城算起,到明朝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其间,中原地区战乱频繁,朝代更替,生产力受到很大破坏。南越之地则不然,自成一统,生产发展,海埠疏通,基本保持繁荣稳定局面。到了明朝,广州城区范围,主要集中在今日越秀区这一块地方,大概有二十平方公里,四五十万人口。主城区四周有城墙,城墙历史悠久,基本不用砖,主要用大型红砂岩石叠垒而成,但岁月千年,风蚀严重。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爷爷造反起家,率起义大军“解放”全国后,提出“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为此,当时镇守广州的朱家王爷——永嘉侯朱亮祖,组织对古南越城墙进行了大规模修缮和加固,使广州城形成了一道高大雄伟、曲折蜿蜒、周长八十余华里的城墙。护城河、城楼、墙垛、警铺、马房、炮台等设施齐全,整个城池开有西城门、南城门、东南门、东城门、北城门五座城门。虽说有城门、城墙分割内外,其实,当时城墙以外也是城区了。城内城外,街巷民房,早已连为一体。广州城背靠越秀山、白云山,前面江水相屏,四周城墙坚固,易守难攻。不难看出,明朝的广州城,龙蟠虎踞,是个不折不扣的战略要地。
长期以来,历代统治者对岭南地方不放心,一直派重兵把守。为了防止形成独立王国,明朝廷把广州城区一分为三,设有广州府、南海县、番禺县三个行政单位。除中心区外,西城门以西行政上属南海县管辖,东南门以外属番禺县管辖。当时的南海县、番禺县与广州府均直属中央朝廷,广州城的行政单位是一府两县三足鼎立。广州府虽然级别高,但与南海县、番禺县之间并非隶属关系,两县均直接受命于朝廷。
正是由于这里于军政机构重叠,利益集团众多,关系错综复杂,矛盾冲突不断,各种案件时有发生。大的不说,就说抢夺偷窃案,罪犯作案得手后,迅速逃到另一辖区躲避起来,往往不易被抓捕。此类案件,每天有数十宗。前几任留下的是一个混乱的烂摊子,要实现综合治理,改变面貌,谈何容易!
赵通判上任伊始,雄心勃勃,怀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政治理想,准备大展才干,大干一场,取得最佳政绩,以报答万尚书对自己的栽培。他快刀斩乱麻,迅速处理了几宗民事案件,做得干净利落,反响很好,接着又接手了几个大案要案。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些案子相当棘手。这几个大案要案,大多都涉官、涉黑。官商勾结、兵匪一家,漠视法度,横行无忌,致使民怨沸腾,产生强烈仇官情绪。赵通判手拿卷宗,陷于两难:若大刀阔斧地介入,势必得罪权贵,弄不好自己的乌纱帽难保;若将案件搁置,正义得不到伸张,自己枉读十几年圣贤之书。
有困难,找领导。赵通判及时向自己的顶头上司——知府吴琛汇报了自己的困惑。吴琛,成化二年进士,正五品行政长官,任过知县、通判等职,经历过宦海风浪,政治经验丰富。听了赵通判汇报,首先给予工作上的肯定,表扬安慰一番。然后语重心长地说:“老赵啊,官场我比你多待了几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方才说的这些案子,大多涉官,涉及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我想宜顺势而为,能顺水推舟最好,若逆水行舟,难啊!处理不好,会影响你我仕途,得不偿失啊!官场潜规则多,有些事是不能凭良心和公理去办的,切记。”
赵通判原本踌躇满志,听吴琛这么一说,一下子心里凉了半截。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觉得官场确实就是如此黑暗,要想在官场长期混下去,就必须学会圆滑。他渐渐有些领悟,心里暗暗佩服生姜还是老的辣啊!他接着请教吴琛,先介绍案子,说王耀武将军之子王天雷,利用父亲职权,强占东山一处民宅,辟为娱乐中心,整日在里面吃喝嫖赌,并到处强抢民女,关押在中心供其玩乐。他们还经常在闹事打架斗殴,已弄出好几条人命。此事不仅涉黑、涉官,还涉军。对此,民众投诉不断,不查处难平民愤。
吴琛踱着方步,仔细听着,待听完,又思忖许久,终于开口说:“王天雷仗势欺人、草菅人命,已有多个命案在身,我早有耳闻。按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像王天雷这样的纨绔罪犯,早应绳之以法。但王将军在岭南经营多年,极有根基,黑白两道都有人,民间称他南霸天。此案牵涉的是王天雷,但王将军仅有此独子,动了王天雷,等于说就损害了王将军的核心利益,因此我们应慎之又慎。我看这样,咱们可先礼后兵,以我的名义先请王将军及他的公子一起吃顿饭,名为雅集联络感情,实为探探虚实,然后再作商议,不知老弟以为如何?”
“还是大人思谋甚周,卑职佩服!就按大人意见办。”
不料吴琛的请帖上午发出后,老奸巨滑王将军嗅出点味道,知道来者不善,必有事端,遂反其意而用之,高规格约请黄巡抚、吴知府和赵通判,约到他控制的地盘饮宴。这样一来可以探探口风,模模对方底细;二来可以炫耀实力,不战而屈人之兵。
于是就有了赵通判写给外甥的书信。赵通判当然不好明说,只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不过也有他的考虑。他有一女一子,女儿不便抛头露面,其子尚幼,这次正好需柳先开充充门面,同时也想借此机会让柳先开开开眼界,提高社交能力。
柳先开诗人气质,浪漫而又单纯,他哪里知道官场请客吃饭也是权力之间在博弈,表面上风平浪静,幕后却早已风起云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