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诩才高的包藏攀在三楼用了一会儿心思,反复推敲,仍解不开诗迷,不久他便不耐烦了,悻悻离场。
伦文叙被赵叔急火火带上了三楼。赵叔陪了柳先开一整天,怕主人家里有事,赶紧辞别回去复命。
伦文叙扫视着这从未见识过的环境,开门见山地问:“诗迷呢?”
柳先开忙拉着伦文叙走近墙边,指着墙上昨天未解的诗迷,说:“在这里!”
伦文叙一看原来是叠字诗:
忆卍别离时闻漏转
期归阻久伊思卍静
伦文叙看后微微一笑,玩味一阵,很快成竹在胸。想着早一点办完事回家,便拿来纸笔,提笔将叠字诗答案写出:
静思伊久阻归期,久阻归期忆别离。
忆别离时闻漏转,时闻漏转静思伊。
真是会者不难,难者不会。伦文叙很快写罢,将字纸递与柳先开后,如释重负,起身告辞。柳先开看后喜得眉飞色舞,由衷赞道:“我兄真神人也!”
“美女诗人”卧室,与外面客厅仅隔着一层竹帘和薄纱。程秋歌掀开薄纱,隔竹帘缝向外悄悄张望,朦胧发现外厅站着两位白衣少年,有读书人模样,顿生恻隐之心,心想两位少年能进入第三关,已经证明是饱学之士。我这第三题出得或许有点刁钻古怪,他们如果解不得,怅然而去,岂不错失交友良机?不如先留住他们,认识一下,慢慢伺机再考察他们吧!正思忖间,菊儿已把答案交来。秋歌一看,完全正确,心中大喜,急忙掀帘而出,含颦施礼:“小女子程秋歌有礼啦!”
伦文叙刚离去,只剩柳先开站在厅内,突见一绝美佳人出来问候,意外惊艳,忙拱手答礼:“沈姐姐好!在下湖广柳先开。”
程秋歌抬头,也为柳先开风神秀逸的仪表所惊奇,遂点头示意:“哦,湖广人士,多才之乡,名不虚传。公子连过三关,已见实力非同一般,小女子十分佩服。不知公子是怎样解得此叠字诗迷的?”
此刻柳先开已完全被程秋歌的美艳所倾倒,正红着脸目不转睛痴痴注视着程秋歌,一时忘记了回答。自小到大,好长一段时间,柳先开只以为,自己的母亲是个人间美女。除了自己的母亲,他从来未见过像程秋歌这么美丽标致的女孩。他启蒙较早,知道一见钟情这个成语的含义,但从未体会过,如今似乎有了这个感觉。此前,他虽然在白云山庄与英男之姐订下箭缘,但从未见到自己要娶的人,只是根据“小舅子”区英男的相貌推测未来的“她”很漂亮,但也只是推测罢了。可以这样说,柳先开在此之前从未真正近距离接触一个女孩(区英男除外),特别是绝代美女。此时,他心如鹿撞,春潮奔涌,激动无比。程秋歌问他话时,他意乱神密,答非所问,只是含糊其词地应付:“啊……不足挂齿。”
“什么……不足挂齿?”
“这……”
程秋歌却想刨根问底:“公子是否读过南朝刘勰《文心雕龙?明诗》?”
谈到文学专著,柳先开一下子被问住了,敷衍不过去,红着脸回答:“在下尚没有。”
程秋歌并不觉得柳先开表情有什么异样,心中却十分敬佩,赞道:“未读《文心雕龙》却能解开叠字诗迷,公子真高才也!”
有时一个人可以迅速影响另外一个人,改变他的思想和行为。这就是个人魅力。对于柳先开来说,程秋歌就具有这种不可抗拒的魅力。在这么美丽动人的佳人面前,一切变得那么美好、纯洁,柳先开觉得没有必要说谎,红着脸老实承认:“其实,此题并非我所解……”
秋歌见柳先开不仅相貌丰伟,还是腼腆的书生,目光纯正,不似那色迷迷的猎艳之徒,心中欢喜。她面露羞红,用绢扇遮住半边粉脸说:“柳公子,你不要谦虚了,且坐,饮杯清茶,听我为你抚琴一曲!”
菊儿点燃一柱香,秋歌来到长几前端坐,凝神静气,酝酿情感。少倾,纤手巧拨,琴声渐起。一曲《高山流水》,犹如天籁之音,柳先开听得如醉如痴,如三伏天痛饮了一瓢冷冽的甘泉,痛快无比。
接着,秋歌一边抚琴,一边引吭唱一曲《丽人行》,嗓音清丽婉转,如金声玉振,柳先开听得眉飞色舞。
而后秋歌再抚《渔舟唱晚》、《百鸟朝凤》,曲意悠扬,轻松畅快。
曲罢,柳先开鼓掌大声赞好,夸奖说:“姐姐抚得精妙绝伦,圣人云‘闻韶乐而三月不知肉味’,我未能领悟;今日听姐姐所奏之曲,所唱之歌,心中才豁然明白了。”
秋歌听后笑说:“公子真会夸人,我不过随意弹弹,随意唱唱,哪有那么高的技艺,过奖了。今日抚琴唱歌,因是幸会公子,心情好,积郁块垒为之一吐,实在是件高兴之事!”
谈话间,菊儿端出果盘、瓜子,秋歌移坐过来,亲手拿水果热情招待柳先开,柳先开的手触到秋歌那纤纤玉手,如过电一般,顿时心旌摇荡,心里又兴奋又紧张。这是柳先开除了妈妈之外首次触碰女子的手。这纤手像葱白,如温玉,似芝兰,令人目不忍离,浮想联翩。古代女子宽袍长袖,体形遮蔽得严严实实,只有脸庞和手露在外面,但也不轻易示人,柳先开的激动可想而知。
其实,柳先开此前早已接触过女性。这个女性就是英男,不过英男女扮男装,日常表现得很男性化,有时尽管常常小鸟依人般贴近过来,虽然令人想入非非,但柳先开因被蒙在鼓里,不会有真正男女之间的那种强烈吸引力和难以抑制的性狂想。这一次,柳先开身临其境,真正接触到了美丽异性,比上次在梦中所见更具象化了。
柳先开春情涌动,心潮激荡,似乎眼前的美女就是他朝思梦想的意中人。
程秋歌天涯沦落,此刻也似乎找到了一些感情上的慰籍。
二人客气地又聊了些闲话,稍晚,柳先开大方地丢下二十两银子,起身向秋歌告辞。
窗外月上阑干,树静虫鸣。秋歌拿过诗卷,反复把玩,露出浅浅笑意。
次日清晨,伦文叙依然早起挑着菜担沿街叫卖。柳先开急匆匆找过来,伦文叙问其缘故,柳先开说还是为晚上的事。
伦文叙忙推辞:“昨日我应邀同去,也算帮衬了,贤弟已登堂入室,见得美人,剩下的事,该你自己去努力了,何须愚兄再去?”
柳先开情绪激动地说:“昨日全靠师兄,愚弟才得见那绝世佳丽。哇,那‘美女诗人’真是名不虚传!说实话,我已一见钟情,死心踏地喜欢上那女孩了。但心里又没底,生怕她再拿刁钻怪诗考我,让我出丑,今晚还得劳兄保驾护航!”柳先开言语恳切。
对柳先开这突如其来的爱情,伦文叙觉得有些好笑,耐心地说:“弟言差矣,风花雪月之事,全靠自己经营,别人掺合不得。我意今晚你且自去,相机行事,如顺风顺水,可一切放心,若遇突发难题,可速来告我,我再帮参谋不迟。”
有师兄表态,柳先开听后,觉得心里有了底:“师兄说得也有道理,既然如此,我自去闯一闯。告辞!”
伦文叙目送柳先开离去,心中升起无名的酸楚:“唉,我须天天卖菜,养家糊口,筹集学费,你哪知我的苦衷啊!常言道,男人膝下有黄金,今日我把整连腿都跑断了,连一串铜钱也没挣着!我的好兄弟啊,你可知我的窘境?”
伦文叙叹罢正欲转身,那天被救的少女远远地喊:“伦恩公,我家老爷让我唤你过去,有事找您!”
伦文叙以为可能有生意做,便收拾菜筐,挑起担子,跟她来到多宝街,向一大宅门“内翰第”走去。伦文叙曾挨家挨户叫卖过菜,对这条街的情况很熟悉。
多宝街是条既古老又繁华的街道,高门大院很多,一看就知,这里住的都是有钱的人家。这里号称西关的“富人区”,用时髦的话说就是高尚住宅区。“内翰第”是大户中的大户,是街上首屈一指的富家府第。
“内翰第”名声在外,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原来这是一座盛唐风格的古典建筑,已世袭几百年了。大家知道,盛唐是文化艺术、建筑艺术最繁荣的时期,那时流传下来的建筑与后世“豆腐渣”建筑相比,怎么看都觉得卓而不群、精美、大气。“内翰第”就是这样一个经典的大宅院。青砖院墙,朱漆大门,次第庭院,蓝琉璃瓦屋顶,斗檐飞拱,雕梁画栋,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一派大家气象。
“内翰第”当家人是胡德山,四十多岁,世袭富豪,著名乡绅。到他执掌家业时,继承了家中万贯家当,肥田美宅,享用不尽;后来他又在西关开起了两间玉器铺,生意很红火。胡员外虽是巨富,做人却谦虚忠厚,乐善好施,赢得一片尊敬,乡里口碑很好。
客厅内,胡员外笑容可掬,起身相迎。因为上门推销过新鲜蔬菜,伦文叙和员外彼此认识。员外首先对伦文叙见义勇为救阿春表示感谢,并说一直对此念念不忘,现又听说伦生在南海学宫读书,因家庭困难,假期还得经常卖些菜,很是关注。正巧府中塾堂老师最近因事辞工,想请伦文叙临时到塾堂来当“代课老师”,教授员外的幼子和七八个亲戚、下人家的孩子,这样可帮伦文叙勤工俭学,收入优于卖菜。伦文叙早闻员外礼贤下士,极重交情,又见员外言词诚恳,就爽快地应承下来,并答应明日正式到位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