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文叙说:“那日你在书房前的射鸦之箭,原本是被我拾得。当时我看见箭杆上有两行细字,觉得非常奇怪。正在念诵欣赏时,柳先开听见动静后走了过来,从我手里接过箭去看。当时我偶然月复急离去方便,就把竹箭放在了柳先开那里,虽然我未曾取回,但也不能说是柳先开先拾取的。若论你所卜之天意,如果天意能决定的话,这一发首先是我应弦了。至于柳先开,日后你可问他,此事他赖不掉。”
英男说:“既是师兄先拾得,你曾看见箭上刻的字吗,可记得否?”
伦文叙说:“当然。尽管当时看的时侯十分仓促,也很无心,但我也清楚记得那上面刻的是‘箭不虚发,发必应弦’八个字,这事实我编都编不出来。”
英男又仔细盘问:“可是,在广州时,咱们打完老虎,回到白云山庄,我父亲在酒宴上曾正式向你提亲,你为何谎说已定亲?”
“当时原因有二:一是未曾见到你家姐,不曾想到就是你;二因为大试在即,此乃决定命运的大事,胜败在此一举,当全力以赴,绝不容任何杂念。对我一介布衣来说,如中举,那自当别论;如名落孙山,还得回家种田卖菜。故寻个理由先推托之。”伦文叙一一辩解。
英男听见伦文叙说得句句是真,心里早已软了,说道:“果真是如此,便是天意了。只是白白苦了柳先开,让他空想空等了那么久。而今,他又为此赶回广州,日后若知道了,可怎么向他解释?”
伦文叙说:“这事我自有办法,等日后再慢慢解释吧。自古有云:‘机缘天成’、‘天作好合’,你我北京重逢,的确是上天安排。而且,就事实而言,原本是我先捡到的箭,这缘分就是天定了。所以,原该是我的,就应该归我。来来来,莫误了佳期!”说着就搂住英男,边亲吻边激动地说:“我们原本是最好的兄弟,如今又得同枕结合,天上人间,没有比这更美的事了!”
英男被弄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推拒不得,只得含羞将头埋于伦文叙胸前,伦文叙动情亲吻了一会,又用力将英男抱起,缓缓走入帏帐之内……
二人如鱼得水,极尽缠绵。事毕,英男起身整容,边照镜子边感慨地说:“从现在起,妾将这一生,就托付给郎君了,我的心愿已满足了。只是觉得,多少有些对不住柳先开。我们既是同学,又是结拜兄弟,事已至此,该如何向他解释为好呢?”
伦文叙仍沉浸在获得美好爱情的亢奋之中,躺在原处,笑而不答。
英男忽然转念一想,用手一拍脑门道:“哎呀,有办法了。”
伦文叙故作惊讶:“哦……你有啥好办法?”
英男说:“我有一事还得告诉亲爱的郎君得知:妾前些日子从广州到达南京,在一旅店内住下,店主人是个员外,她有个外甥女,从对面房中窥见了妾是书生模样,对他外公说了,她看中我了,要以身相许。盛情之下,妾既不好挑明身份,又不能推月兑拒绝,急中生智,想了个小招,将柳先开交给我的那个信物——玉佩取出来,权且作为信物定给那女子,推说去北京回来后正式下聘完婚。当时我就打算,我与柳先开已有了竹箭之约,但恐怕冷淡了敬爱的伦兄。见那女子才貌双全,可作为伦兄之佳配,仓促之间,擅自做主,故留下这桩未续姻缘。今妾既归属了郎君,郎君和那女子之缘已无从谈起了。妾想,待来日见到柳先开,他问起昔日我所许之言,我就把这家女子的说合给他。若真成了,岂不更妙?况且,当时我和柳先开说这箭缘时,只说是将‘姐姐’许给他,他心里并不曾想到是我,这也不算是欺骗他了。”
伦文叙听后,赞赏说:“如此最妙,足见夫人是重义之人,为朋友考虑得很是周全,有夫人伴我一生,此乃我伦文叙之福也!嗨,这真是机缘巧合,谁晓得你途中又有这等奇事!说到缘分,你和那女子南京邂逅,也是一段美好情缘。有了这个由头,我就与你配合,到时候说明真实情况,妥善处理,咱们与柳先开就不会有嫌隙了。可还有一件我弄不明白,这么远的路途没有人认出你是女流,如此难能可贵不必说了,但你虽然是男扮,同两个男仆行走住宿,肯定会有好些不便吧?”
英男笑说:“郎君这也蒙在鼓里,谁说同来的都是男人?他两个是一对夫妇。一男一女,都穿一样的男装。所以选他们夫妻同来,是为了便于伺候走动,也可不必避嫌也。”
伦文叙笑赞:“有其主必有其仆,象你这样有才思有创意的人,做起事来都是精彩传奇。”
接着,英男介绍她曾作过一诗以答谢南京那位女子的盛情,接着便从匣中拿出那女子所和之诗给伦文叙看。伦文叙不看则已,一看大声叫绝。他说:“世间竟有这般有才的女子!柳先开若得此人,也会心满意足了。”伦文叙反复辨看字迹,似有所悟。
英男接着与伦文叙商量着父亲之事,伦文叙说:“现如今你的父亲即是我丈人,是我的亲属,这样就可以在职官员亲属名义直截了当提出申诉了。材料重新整理报送,力度将更大。另外,我在吏部也有个熟人,先央求他把岳父那个死对头王提督调个地方,然后我们就好运作了。”
英男说:“这事最重要,全凭郎君用心了。”
伦文叙深知宦海潜规则,他向按察使司送完材料,便去吏部找熟人活动,私底下,向主管官员送了不少银两。自古道:“京中贪官见了钱,犹如苍蝇见了血。”没过多久,吏部提奏上本,已把原两广提督改调了云南守备。把一个两广提督调为边陲之地的守备,明显是属于“问题干部”降级使用。伦文叙回来将好消息告诉英男,说:“岳父的死对头已调离,在广州府开庭审理已无阻力。我今速讨个公差,与你一道回去,落实救出岳父的事。此间申诉状和有关部门的批示文件都已送齐,料这次会大有希望。”对此,英男愈加感激文叙,日常生活中更加恩爱。
不久,伦文叙讨下一个差事来,这公差是让他作为巡察御史押解御赐慰问物资到福建,取道顺便回原籍。
出行时,英男仍旧扮作男人,区东夫妻随同,一律男装,伺候在伦文叙左右。英男擎弓带箭,照前妆束,骑了一匹枣红马,英姿飒爽,一副贴身护卫的模样。她傍着伦文叙的官轿,寸步不离,大家都以公子称呼她。
行了几日,正过闵北山区深山旷野之中,突然一枝响箭擦着官轿从远处射来。英男晓得有歹人来了,十分镇静,分付轿上:“你们只管前走,我在此对付他们!”
真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只见英男扯出弓,扣上箭,待机而动。百步之外,有一响马头目骑马飞也似的跑过来,英男扯开弓,大声喝道:“着!”
那边响马头目冷不防备,早中了一箭,掉下马来,甩出好远,在地下挣扎、抽筋,很快就不动了。后面的响马一看头领坠地,个个作鸟兽散。英男疾鞭催马,赶上前轿,高声道:“贼首已死,贼人已了去了,夫君可放心前去。”
一路同去的差人都称赞公子好箭,个个敬畏,伦文叙坐在轿里颇为得意。
办完了公事,伦文叙一行平平安安回到了广州。此时,区将军已在兵部帮助下取保候审,从二沙岛监狱放出来了。伦文叙首先回家拜见父母,英男则在白云山庄进见了父亲。她细说了在京中的情况,以及伦文叙努力斡旋、调离了王提督等事。
区将军感激不尽,说道:“伦生如此大恩,何以为报?”
英男未直接回答,又将如何被伦文叙识破,已委身于他,与他同归故里的事也详细说了一遍。
区将军一听大喜,说:“本来老夫早有此意,不过好事多磨而已。这正是郎才女貌,双双配得不冤枉了。你快改了妆,趁他今日荣归,赶紧筹办婚礼,明日我送你过门。”
英男说:“这妆暂时还改不得,且等见过了柳先开再说。”
区将军说:“你不提我正要对你说呢,柳先开自京中回到广州姨父家,不知为何多次派人来打听,说我有个女儿,他要择日求婚。我估计他晓得了些风声,是准备来说你了,可是细问来人时,他们又说是英男公子许他的,看来仍不知你的底细。我一时不好回复,只是含糊地说等你回家再说。你现在已回到家中,打算立刻见他还是怎的?”
英男说:“父亲有所不知,其中有很多曲折,一时说不清楚,您老日后会明白的。”
正说话间,忽报柳先开来拜访。
原来柳先开在京城任职后,一直牵挂竹箭之缘和提婚之事,久久放不下来,于是想法利用出差机会,匆匆赶回了广州。不想回到广州后获悉英男不在,于是再托人探听英男姐姐的详细情况,但问过了几个区家人,都说得不明不白。有的说区将军只有两个公子,一大一小,并无女儿;有的又说,区将军有一个女儿,就是那个大公子,弄得柳先开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他满月复狐疑,连日来更加胡猜乱想。正在十分困惑、焦灼时,忽听家人报告,听说英男公子回来了,柳先开连忙赶来拜访,想当面问个明白。
英男照旧男生装束,起身迎接柳先开进来。寒暄毕,柳先开劈头盖脸急问:“英男,令姐之事怎么说?我是特为此赶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