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的山来榆林的水,米脂的婆姨实在是美,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炭……”
榆林,又称驼城,位于陕西省最北部,地处黄土高原与毛乌素沙漠的交接地带。北瞰河套,南蔽三秦,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秦汉时,秦将蒙恬和太子扶苏曾在这里修筑长城。而北宋时期著名的宋夏永乐大战,就发生在榆林南上盐湾至米脂一带。明洪武二年,建榆林塞,将延绥镇治所由绥德北迁至此,人口聚集,遂成了我国北方第一大军事重镇。及至明末,甘陕连年大旱,闯王李自成自米脂起事。兵连祸结,百姓们流离失所,盛极一时的榆林城也就此衰败下来。
到了清康熙年间,治河总督靳辅在黄河沿岸大力栽树种草,清淤治沙,历时十余载终显成效。出榆林城向西,绵延数百里,河清水净。望长城内外,林草葱绿,牛羊成群,丘岭沟壑,花果飘香。昔日偏塞苦穷之地,经十几年太平日子的休养生息,摇身一变,竟到处呈现出一派塞外江南的美丽景色。
这一日,正是康熙三十五年秋。榆林城外的黄河古道上,一溜十几骑健马,风驰电掣,直奔榆林城而来。沿途风光正美,山坡上不时传来牧羊人阵阵惬意的歌声。可马上这十几名骑士,却无心游山逛景,一个个眉头深锁,不停地催马加鞭,叱喝声此起彼落。
一马当先的是个青年将领,二十几岁年纪,剑眉鹰目,顾盼生威。一身银甲外罩着件白色战袍,更显得英挺逼人。后面提枪挎刀的十几个人,俱是一身戈什哈打扮,策马驱驰间,马刀磕在鞍上叮噹做响,帽盔上的红缨子随风乱颤。
转过山脚,眼看着榆林城在望,离老远已可见城门处熙攮的人群。青年将军一挽丝缰带住马,如释重负般地长吁了口气,眼里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吁――”后面紧跟着的十几个戈什哈纷纷收缰,其中一个纵马向前,手指着榆林城,兴奋地对青年将军喊道:“将军,前面就是榆林了!”
青年将军抬手擦了把汗,眯眼向前方望着,嘴角一丝笑意稍纵即逝。随即马鞭一指,低喝了一声:“去!”
“扎!”身旁的戈什哈们齐齐应了一声,鞭声响处,十几匹马顿时扬起了一阵灰尘,向着城门滚滚而去。
此时,在榆林卫宽敞明亮的西官厅里,陕甘总督葛礼和陕西布政史席尔达,正摇着扇子喝茶乘凉。
葛礼官靴子月兑下来撇在脚下,只穿了件月白色短褂子,扣子也没有系,袒胸露月复地仰靠在太师椅上,一边眯着眼睛想事情,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席尔达闲说着话:“这天还真够热的,都入秋了,怎么还这么热呀?”
席尔达在上宪面前,不敢太过放肆,只是把领口解开了些,官帽子捧在手里,权当做扇子,轻轻地来回晃动着扇风取凉。听到葛礼说话,忙谄笑着搭腔说道:“是啊,天气无常,往年这个时节,昭莫多那边怕是都要下雪了。”
葛礼听了席尔达的话,不禁一愣,摇扇子的手停下来,沉思片刻,扭头盯着席尔达说:“老席,你这可是话里有话啊。我正想问问你,军粮的事儿,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呐?”
席尔达急忙放下帽子,双手一拱正色说道:“卑职唯制台大人马首是瞻,大人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办。”
葛礼冷笑一声,霍地坐起身来,拿扇子指着席尔达说:“你这都是屁话!事到如今,咱哥俩儿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蹦不了你。索中堂为什么把你从山西调过来,你心里能没数儿?”说着话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地上来回急走了几步,接着说道:“这都五六天了,老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你心里到底是怎么个章程,今天,无论如何也得给我撂一句实诚话!”
席尔达低头不语,好半天才长叹了口气说:“唉,制台大人,这事儿让属下真的很难办。皇上御驾亲征葛尔丹,眼下,两军正在昭莫多对峙着,军粮能不能供应得上,可是直接关系到战局的成败和十几万大军的生死。这种时候,索中堂他……”
七天前,康熙皇帝自昭莫多前线传回密旨,命葛礼和席尔达火速赶到榆林筹办粮草,以供军前调用。可两人前脚刚到榆林,还没坐热,就接到了上书房首席大臣索额图的亲笔密函。密函中指示,今夏甘肃遭灾,为防灾民闹事,命二人将存在延安,榆林等地的军粮,立刻拿出来全部振济给灾民。
席尔达心里清楚,这种时候,索额图要拿军粮振济灾民,摆明了是想把康熙皇帝全军饿死在昭莫多草原。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啊,想一想都觉得头皮发麻,更别提要他亲手来办了。可是,眼前这个总督葛礼,一向和索额图过从甚密,这淌浑水,他又牵涉多深呢?真要是顶着不办,葛礼能放过自己么?
想到这里,席尔达偷瞄了葛礼一眼,见他阴沉着脸不做声,只好咽了口唾沫接着说:“榆林这四百多万石粮食,皇上可是苦心积虑地攒了好几年,原本就是准备对付葛尔丹的。可是现在,索中堂要我们拿出来振灾,唉!要说散,那倒也容易,打开库门,要不了一天功夫就散得一干二净。可是,不知制台大人想过没有,这件事情,皇上日后若要是追究起来,只怕你我二人,都担待不起呀!”
听席尔达把话说完,葛礼伸手抚着新剃的脑门子,跟着也叹了口气说道:“唉,话虽是这么说,可索中堂那里我们又怎么交待呢?拿军粮振济灾民,我也知道不妥。可你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太子心里是怎么个意思?这次皇上御驾亲征,留下太子和索中堂坐镇京师监理国事,不经过太子点头,索中堂他敢这么做么?话又说回来,这几年,都是索中堂替咱们在朝中维持着,真要是没了这座靠山,大阿哥和明珠一伙儿人,能轻易地放过我们么?”
葛礼说得没错,席尔达是外官中出了名的太子党,十几年来能从一个普通旗员直做到封疆大吏,和索额图也是不无关系。这一次,真要是办砸了差事惹恼了索额图,不消太子动手,只明珠和大阿哥就足以要他的命了。葛礼揭破了这一层,顿时让席尔达通体冰凉,木然呆坐在那里,眨巴着一双金鱼眼,一时没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