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礼要杀年羹尧,其实也是被情势所迫。这一次,他和索额图定下这釜底抽薪的毒计,原是想借葛尔丹之手,将康熙和大阿哥胤禔一举除掉。可是现在,年羹尧一到榆林就抓住了他私放军粮的小辫子不放,不但原定的计划无法再继续进行,更使得事情一下子被推到了难以遮掩的地步。
俗话说的好:“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要是饿不死康熙,让他活着从昭莫多回来,事机败露,他能饶了自己么?想到这里,葛礼当机立断,指着跪在堂下的年羹尧冷笑一声吩咐道:“来人呐,将年羹尧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边厢立刻转出来四名带刀亲兵,靴声幢幢,直向着跪在地上的年羹尧走去。
年羹尧正满心凄惶地趴在地上叩头,猛听到葛礼让人来拿自己,不由得一怔。抬起已磕得乌青的额头,愤然望向葛礼。他实在是不明白,西路军的弟兄们在为国流血卖命,可眼前这个狗官,身为朝廷的一品大员,竟然不顾皇上的安危和几万名将士的死活,悍不调粮不说,现在还要擒拿自己,他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眼看着几名亲兵恶狠狠地直朝着年羹尧扑过来,这一下,跟在他身后的两个戈什哈不干了。拔刀在手,瞪着血红的眼睛一步挡在年羹尧身前,嘴里齐齐低吼一声:“谁敢动?”
几个亲兵被震住了,后退一步,愕然望着两个戈什哈,不由自主地把手模向了腰间的刀柄。看架势,只要一言不合,立时便要血溅当堂。
“嘿嘿,想要造反么?就凭你们几个?”葛礼伸手在案上重重一拍,厉声喝道:“李必成!去,连门外一起来的那几个,都给我绑喽!谁敢顽抗,就地格杀!”
“扎!”堂下一个腰圆膀阔的参将答应一声,就地打了个千,才待起身,却听到身后的年羹尧高喊了一声:“且慢!”
转头看去,只见年羹尧缓缓站起身来,伸手推开了两个戈什哈,死盯着葛礼梗着脖子昂声问道:“葛大人,末将犯了什么错!你要拿我?”
葛礼双手据案,一双豆眼中闪着阴狠的寒光,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目无上宪,咆哮公堂,仅此一条,便是死罪!”
葛礼态度一明,年羹尧心里立时雪亮:“这定是要杀我灭口,以掩盖他私放军粮的罪了!”想到这里,眼中一股锐利的杀气渐渐盛起,跟着从牙缝里冷森森地挤出了几个字:“你要杀我?”
葛礼愣了一愣,只觉得头皮发乍,但还是硬邦邦地顶了一句:“我杀不了你么?别说你一个小小的年羹尧,就是飞扬古来了,胆敢藐视本督,一样也是个死!”
葛礼真的是小瞧年羹尧了。
这年羹尧,出身在湖广汉阳一个书香世家。其父年暇龄,师尊孔孟,满月复经纶,也算是荆楚一带有名的文人。可这年羹尧,尽至天生聪颖过人,却自幼便不喜读书,只爱舞枪弄棒。
十岁那年,年暇龄出任湖广巡抚,怕耽误了儿子的学业,特意请了位饱学宿儒来府上坐馆教他。开馆头一日,教《百家姓》。不料还没教上几句,这老先生便被他一个问题给难住了。
原来,这年羹尧不但生来泼皮大胆,还一向心高气傲。这本《百家姓》,父亲年暇龄早就教过他。见先生一上来还是教这个,便在心里头断定:这先生,定是个没本事的!
人小心眼儿多,就故意提了个问题来刁难先生:“先生,这本《百家姓》是谁编的啊?为什么天下人的姓都有,偏就没有我们姓年的?”
先生被问得瞠目结舌,可不是嘛,《百家姓》里还真是找不到他这个“年”字。至于是谁编的,书上没写,他哪知道啊。吱唔了半天,才面红耳赤地嚅嚅说道:“这《百家姓》,自然是孔圣人编的。没有年姓嘛,那是因为编的时候还没有你们姓年的哩!”
年羹尧一听,果然是个吃白饭的。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嘴里脆生生骂了句:“你放屁!”抬手一砚台飞出去,不偏不倚,正砸在那老先生的额上。登时便砸得鲜血直流抱头鼠窜,任年暇龄怎么哀恳,竟是打死也不肯再登门。
不敬师尊倒也罢了,敢打老师的学生却是自古少有。自那以后,汉阳府方圆百里之内,但凡认得几个字的,竟无一人敢来教他。年暇龄气得没办法,也只好由着他整日到处胡混了。
到了十五岁上,偶然在街上遇到个江湖艺人,两下投缘认了师徒,索性不辞而别离家出走,跟着师父闯荡江湖去了。这一去就是两年多,等到再回来时,却已是艺业大成,当年就一鸣惊人地中了武举!而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从此以后,这年羹尧不知道是哪根筋开了窍,居然收心转性,每日足不出户地苦读诗书。不到二年,府县连连夺魁,竟又中了文举!
这一下,不但是汉阳府,整个儿湖广都为之震动了。大清朝建国以来,还从未出过一个双举人呢!喜得年暇龄是终日合不拢嘴,直叹老天开眼,祖宗积德。
眼看着三年会考之期就快到了,年暇龄得陇望蜀心犹未足,满心指望着儿子能够再进一步,一举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可哪成想,这年羹尧行事,总是出人意料。一日看书看倦了,忽然推案起身长吟道:“一出西城第二桥,两边山木晚萧萧,井花净洗行人耳,留听溪声入夜潮。”(4)吟罢,撇了书本收拾行囊,一拜而别出了家门,径往四川投军去了。
你想,就是这等天底下少有的奇人,此时明知道葛礼要害自己,又岂能甘心束手待毙?所以,葛礼的这一番狠话,不但未能吓住年羹尧,反倒一下子激起了他骨子里的狂傲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