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礼正得意地仰在太师椅上,手打着拍子摇头晃脑地哼唱着“我站在城楼观山景……”,却见中军一路小跑着进了西官厅。
“启禀大帅,昭莫多来人了!”
“这么快?”葛礼忽地坐起来,眼睛一眯,露出了一股凌厉的劲气。
本来,让索额图把席尔达从山西调过来,就是想拿他做替罪羊的。可说动这席尔达答应放粮,却着实让葛礼费了不少功夫。刚才,他还在打算着等席尔达放粮回来,就立刻翻脸请王命旗牌杀了他。可昭莫多派来调粮的人在这个时候赶到,则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来的是什么人?”
“回大帅,来人叫年羹尧,是个游击。”中军单膝跪地打了个千,紧张地望着葛礼。
“年羹尧?”葛礼觉得这个名字挺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在哪见过了。
“大帅不记得了么?他以前在大帅手下做过一年千总。”中军小心地提醒葛礼。
“哈哈,这么说,还是个故人啊。”葛礼笑了。他最怕康熙派个老军务或宗室亲贵来调粮,那样的话,就不好对付了。现在,听说来人只是个小小的四品游击,又是自己的老部下,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传令!摆队升旗,城内四品以上的武职将官,一率都到堂上应差听令。”
“扎!”中军应了一声,转身刚要走,却又被葛礼给叫住了。“且慢!你马上叫人去召席大人回来,就说昭莫多提粮的人已经到了。”
“是,属下立刻去办。”
中军转身出去,葛礼这边忙着更衣束冠。忙活了好半天,这才收拾妥当,迈步往前面大堂上走来。
榆林卫的这座大堂,还是当年“马鹞子”王辅臣(3)在陕西的时候修的,比一般的知府衙门要大得多。雕梁画栋,青砖铺地,看着倒也堂皇气派。
年羹尧候在二堂门外,正急得搓手跺脚,忽听得后面一声炮响,紧跟着从堂门口跑出一个带刀亲兵,嘴里对他高声喊道:“大帅升帐!请游击年羹尧堂上问话!”
听到他叫,年羹尧铁青着脸一摆手,带着两个戈什哈直入大堂。一进门口,就单膝跪地一个千打下去,口中朗声说道:“西路军总指挥飞扬古帐下游击年羹尧,参见总督大人!”
“哈哈哈,原来是年羹尧啊,两年不见,还是这般英雄威武。”
年羹尧闻声抬头,只见堂上公案后面,葛礼头戴着耀眼夺目的红宝石顶子,正一脸笑容地望着自己。而沿公案两侧,却是雁翅般站着二十几员武将,看品轶,清一色都是游击,参将。
“起来说话,来人啊,给年羹尧加座。”葛礼隔着公案虚抬了抬手,脸上笑得更是亲切。他是真高兴,年羹尧进门没有摆钦差架子,反倒报出了飞扬古的字号。这说明,他此次前来调粮,只是奉了飞扬古的军令,并非是带着旨意来的。
年羹尧听了葛礼的话,却没有马上起身,头略一低,亢声问道:“末将此次前来,是奉令前来调粮!可刚刚在城内,却听闻布政史席大人正在西粮库放粮,敢问总督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年羹尧如此咄咄逼人的口气,简直就像是上差在问话,葛礼脸一沉,心里早已是老大不痛快。他是朝廷的一品大员,甘陕两省的总督,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年羹尧一个小小的四品游击,又怎在他的眼里?当即脸一沉,一拍桌案喝道:“年羹尧!你这是在和我说话么?”
年羹尧抬头直视,脸上毫无惧色:“是,我是在问总督大人,放粮的事情可是属实?”
葛礼一呆,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年羹尧竟然如此强横硬挺。放粮的事,正是他的软肋,年羹尧一上来就揪着此事不放,岂能不让他心惊?略一沉思,缓了缓脸色,嘴角带着讥讽的笑,斜眼看着年羹尧说:“不错,放粮的事儿确实有。我身为朝廷的地方大员,难道放粮振灾,也要向你年游击汇报汇报么?”
年羹尧听了,眼珠子立时红了,额上的青筋“突突”直蹦,咬牙厉声说道:“大人,请您立刻下令停止放粮!这榆林卫的粮,皇上早有严旨,任何人不得擅动,你都给放了,我前线的将士们喝西北风去么?”
两厢站着的众将,都被年羹尧狰狞可怖的面孔给吓呆了,一个个看着葛礼,不知所措。葛礼心里也是直发慌,可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只好硬撑下去。他冷冷地紧盯着年羹尧,桀桀怪笑一声说道:“年羹尧,你好狂妄!这榆林的粮食,本来就是我甘陕百姓的,我是甘陕总督,自有便宜处理之权!你西路军的将士要命,我甘陕老百姓就不要活了么?飞扬古的军令算个屁?我和他一样的品级,他还管不到我!要想调粮,回去拿圣旨来,否则,一粒粮食你也甭想拿走!”
葛礼这一通斩钉截铁的话,当时就让年羹尧怔住了。跪在地上愣了片刻,忽然一个头磕了下去,磕得地上的青砖“砰砰”直响。他的手指紧扣着砖缝,口中已是语不成声:“大人!我来时,西路军已经饿死了一千多人。无论如何,请大人慈悲,救救西路军的将士们吧!”
葛礼的眼中寒光一闪,片刻间主意已定。这年羹尧如此狂横无礼,不如索性杀了他,然后另派人押送粮草去昭莫多。这样,不但可以掩盖今日放粮之事,还可以在送粮的路上做些文章。倘若粮食在半路上被劫了,或是送到时康熙已被葛尔丹杀死,那就……想到这里,不再犹豫,起身阴笑道:“救别人?还是先救你自己吧!来人呐,将年羹尧给我拿下!”
第一章注释:
注释(1):漉豉(chi),意指熬豆浆。
据《世说新语·文学》记载:“文帝(曹丕)尝令东阿王(曹植)七步中作诗,不成者行**(杀),应声便为诗……帝深有惭色。”
全诗如下:“煮豆燃豆萁,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注释(2):这一段唱词取自京剧《空城计》中诸葛亮的唱段。据史料记载,京剧的雏形最早出现在清乾隆五十五年,流行于安徽一带的徽戏剧团进京,该剧主要唱腔是二黄,兼有昆腔、四平调、秦腔等,这是京剧的前身。等到了清道光八年,流行于苏、浙等省的楚腔(亦称汉调)进京,该剧的主要唱腔是西皮调,与徽剧的二黄通力协作,同台演出,形成了西皮、二黄大联唱的局面,这才有了最早的京剧。本文引用这段唱词,只是觉得很符合故事人物当时的心境,而按故事中的历史背景,其时并无京剧。这里特说明,以免为读者误。
注释(3):王辅臣(?一1681),清山西大同人。明未曾参加农民起义,别号马鹞子。降清后隶汉军正白旗,授侍卫。后随洪承畴进攻黔滇明军。康熙九年擢陕西提督,驻平凉。三藩叛乱时,他起兵响应,杀经略莫洛,据陇东地区,并煽动宁夏兵变,陕甘震动。十五年在清军围攻下,势穷投降,后于被召入京时突然死亡,传系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