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草原上凉风习习,吹得无垠的长草“簌簌”做响。阿奴端坐在马上,一双美目紧盯着场上的钟其海,不时关切地皱起眉头。
在她的身旁,几个额鲁特骑士围着失血过多的蛮牛,正在紧张地救治。看样子,蛮牛伤得实在不轻。已经小半个时辰了,那几个人却还在不停地忙碌着。
忽雷等人还没有回来,剩下的额鲁特人远远散开,执刀驻马围成了一圈,齐齐注目望向场地中央。没有人说话,空阔的草场上显得异常寂静。除了周围的马匹偶尔打上一串儿清亮的响鼻,就只有两人交手换招时响起的刀剑撞击声。声音听起来突兀刺耳,在夜色降临前安祥静溢的草原上,显得是那样的不和谐。
年羹尧一边和钟其海攻拒缠斗,一边冷眼仔细观察着四周的情形。他孤身一人陷入重围,又失了坐骑,要想夺路突围,已是不可能。可这年羹尧毕竟不是常人,情势越是危险,他的头脑就越加的清楚冷静。此刻,手上虽然不停,心里却一直在盘算着月兑身之计。
阿奴抬头看天,眼见天色已晚,不由得心里暗自着急。可她知道,钟其海为人最是要强,自己现在出手,定会惹这刁蛮格格不高兴。而看场上的情形,钟其海虽然暂时处在下风,可仗着手脚滑溜,身法飘忽,年羹尧一时半刻倒也拿她没什么办法。反正也要等忽雷回来,难得碰上这么强的对手,索性就让她打个痛快吧。心里头这么想着,阿奴强自抑下想出手的念头,继续凝神关注着场上的局势。
此时,钟其海心里也正在焦躁着。刚才,她被年羹尧一轮抢攻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几次强行反扑,都险些被年羹尧的长剑所伤。心里生怯,不敢再强打硬攻,只好继续展动身形,围着年羹尧打转。可缠斗良久,年羹尧似乎对她那诡异狠辣的剑法也颇为忌惮,不敢太过近身强迫。这样一来,两个人竟打成了难解难分的胶着局面。而这种苦战闷斗,最是消耗精神体力。时间一长,年羹尧身上带伤,心里有事,渐感力不从心。
又斗了片刻,年羹尧忽然一个踉跄,手上出招渐缓,步法也随之变得沉重起来。
钟其海徒觉对方攻势减弱,不禁心中暗自奇怪。闪眼一看,只见年羹尧面色苍白,神情萎顿,举手投足间脸上竟隐隐露出痛苦之色。料定他必是箭伤发作难以支撑,精神一振,立刻纵身而上挥剑疾攻。
年羹尧见钟其海放手来攻,心中窃喜。索性装做招架不住,脚下踉跄,连连向后退去。钟其海不知有诈,剑出如风,步步紧迫。可在一旁观战的阿奴却看出了蹊跷。那年羹尧的武功明显在钟其海之上,刚才已经占了上风,却突然之间变得如此不济,显然是没安什么好心。这时见年羹尧脚底一滑,好像身体失衡突然将右胸要害卖给了钟其海,忙开口叫道:“小心!”
可是,等钟其海听到阿奴的提醒时却已经晚了。她正一剑向前猛插,只见年羹尧身形一晃,单足突然风车般旋起!一脚踢开来剑,紧接着长臂疾伸,在众人一片惊呼声中,已是一把叼住了钟其海的手腕!
这手“附骨之蛆”,年羹尧与人对敌时使出来,还从未失过手。即便是像蛮牛那样的奇人,一样也是难逃他的算计。
此刻,年羹尧见诡计得逞,不禁喜形于色。正要将钟其海拉向怀里,忽觉眼前刀锋凛冽。一柄月牙形弯刀,闪烁着妖冶的寒光,不带一点儿风声,直取他的眉心!
出手攻袭的正是阿奴。钟其海一身功夫都是她教的,和钟其海比起来,阿奴的武功不知要高出多少倍。这一刀,来得悄无声息,又快又狠。
好在年羹尧还算机敏,方觉不妙,立刻顺势后仰使了个铁板桥,这才堪堪避过这倏然而至的一刀。不料,这阿奴使的是双刀,前手刀才掠面飞过,后手刀便接踵而至。刀光一闪,凌空直剁向年羹尧的手腕!
阿奴这一刀,原是想逼年羹尧松手放开钟其海。可是现在,这钟其海已是年羹尧手中唯一的救命稻草,好不容易才用计擒到,怎肯轻易撒手?危急时刻,年羹尧不及多想,手上一紧,突然用力将钟其海拉向自己。这样一来,年羹尧已是借这一拉之力挺身站起,而钟其海飞蛾扑火般投过来的身体,却正挡住了阿奴砍来的这一刀。
眼见钟其海在年羹尧的一拉之下,身不由己直朝着自己手上的刀锋撞过来,阿奴唯恐误伤了钟其海,忙挫腕抬手使了个巧劲。刀锋“突”地跳起,直削向年羹尧的右肩!
年羹尧的右肩原本就被钟其海射了一箭,虽伤得不重,但动作间已是不甚灵便。只见刀光闪处,血光凸现,年羹尧闷“哼”了一声,肩上立时又重重地挨了一刀。
肩上受创,可年羹尧丝毫也没有慌乱。身体顺势前倾,反腿就是一脚!
其实,单就武功来讲,阿奴要远远胜过年羹尧。可这年羹尧,天生就有一股常人所没有的狠劲,逢挫愈勇,遇强愈强!每与强敌交手,总能激发他内在的潜力,从而出其不意地一举扭转败局。
此时,他身在险地,又连受重创,困兽犹斗之下情急拼命反攻出的这一脚,自是刚猛无俦。而阿奴当时一刀在外,一刀嵌在年羹尧的肩上,面对年羹尧这匪夷所思全无预兆的一脚,一时失察,竟结结实实地被一脚踢在小月复上。
阿奴凌空倒飞了出去,身体在空中宛如纸鹞般翻了两翻,直落在丈外的草丛中。强自挣扎着起身抬头,忽觉喉咙一甜,一口鲜血早喷了出来。
围观的额鲁特人见此情景,唬得个个噤声失色。这些年来,他们跟随葛尔丹汗南征北战,每逢强敌,只要阿奴王妃出手,无不是所向披靡。可眼下,被他们视为神人的阿奴王妃,居然败给了这个受了伤的青年军官,这种情形,却是他们连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这个时候,年羹尧已将钟其海反剪手臂揽在了怀里。长剑横抬,冰冷的剑锋立刻紧压在她那吹弹得破的粉颈上。
钟其海全身无力,仿佛还没有从惊怔中清醒过来,一双眼睛神情恍惚地向前望着,竟是连挣扎也忘记了。阿奴一阵心痛,想要出手相救,怎奈自己也是身受重伤,实在是力不从心。无奈之下,只好恨恨地瞪眼望着年羹尧。
年羹尧俊脸带煞,拿眼睛巡视了一圈儿后,忽然开口喝道:“拿马来!”
阿奴惨然一笑,伸手抹去嘴角的血丝,双眼紧盯着年羹尧沉声说道:“给他马!”
阿奴受伤,钟其海被擒,额鲁特人被这一连串的打击,惊得心胆俱丧。正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得阿奴说话,这才猛醒过来。一个额鲁特骑士急忙翻身下马,将自己的坐骑牵了过来。
年羹尧不顾钟其海拼命尖叫挣扎,反手挟起她横担在马背上,翻身上了马。
“驾!”
嘴里一声低喝,趁众人人纷纷闪避之际,年羹尧抬手一鞭,催马冲出重围。转眼之间,已是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