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作证 第五章 似水柔情

作者 : aa19520626

钟晓君离开弟弟的小楼,走过水泥坪,沿着山路拐两个弯,便到了清澈俏丽的玉溪旁。

眼前是黛绿色的横梁山脉,高耸入云,连绵起伏。在它的怀抱里,潺潺的玉溪穿山越谷,姗姗而来。流到前面的山脚下,转了个弯,留下一眼深潭,款款而去。那时,他们两个经常在潭边戏水,嘻闹。若兰小晓君三岁。由于阶级斗争的原因,父母双双抛下四岁的她,撒手人寰。是他爹娘顶着天大的压力,背负着沉重的生活重担,将她视为己出,收留了她。于是两人青梅竹马,出双入对。直到后来有一天,一位拿着本本算八字的老先生,指着玉树临风般的晓君和出水芙蓉似的若兰,对人们感叹道:真是一对金童玉女。他俩才下意识地分开。

晓君在市里读高中的头两年,若兰每个月都要去看他一次。他们坐在公园的一角。上初中的她每次都有学习上的问题向他请教,而他总是耐心地跟她讲解,分析,示范,直到不得不分开的时候。

可是第三年她不来了。晓君赶回家去,在那泓清清的潭水边,她支支吾吾地说,刚恢复高考,别影响你的学习。他清醒地意识到,她怕自己的出身影响了他的前程。

后来他考上了大学,她也考上了高中。由于晓君高中时期入了党,各方面表现出色,大一时他是系里的团委书记,大二时便成了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大三时,他想也该考虑一下个人问题了。

一个初夏的上午,他俩漫步在横梁大山的绿水青山之间,呼吸着家乡独有的清新怡人的空气。玉溪里的流水清澈见底,不时有几条小鱼悠闲地游过。潭边的翠竹被一阵微风吹拂,倒映在水中的婀娜的身影轻柔地舞动着,显得格外秀丽多姿。在青翠欲滴的数竿修篁旁边,一株素心兰默默地混杂在青青的野草丛中。它那晶莹碧绿的带状叶片伸向四方,中间捧着一茎娇女敕的白花,共有十来朵,象小喇叭一样对人们微微地吹着醉人的清香。

她说,这花名叫素心兰,是蕙兰中的金枝玉叶。蕙兰同春兰、建兰、墨兰、寒兰一样,是兰花中的一大家族,又叫夏兰、九节兰。它的根呈淡黄色,叶线形,比春兰直立而宽大,一茎多花,常为五至十朵,香气袭人。素心兰的品种在各类兰花家族中均占有不小的份量,分为蕙兰素心、春兰素心、建兰素心等,花期不尽相同。所谓“索心”,是指花萼、花瓣、花茎为同一颜色,如纯白、纯绿、黄绿等,没有杂色的斑纹,尤以纯白为上品。素心二字,本为纯净高洁、心地质朴之意。清代著名学者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卷二《滦阳消夏录·二》中说过:“心如枯井,波澜不生,富贵亦不睹,饥寒亦不知,利害亦不计,斯为上矣。”很多人认为,这就是素心兰所达到的境界。但这毕竟是一种意境,常人难以做到,所以才有人们对“素心兰”的千般追求,万种喜爱。

难怪她名叫若兰,原来她对兰花有着这么深入的研究。见他钦佩的模样,她浅浅地笑了:“我的语文老师是位种兰花的高手,前几天我去领高中毕业证书时,还带他来山里挖兰花呢。”笑过之后,她又郑重地说,“你看这株素心兰,洁白高雅,从容淡泊,默默无言地杂于草中,并不张扬卖弄。但花开之际,幽香阵阵,徐徐送入人们的脾肺之中。我要将它请出深山,送给老师,让他精心培育于雅致的紫砂花盆之内。”

他口里唯唯地应着,两只深邃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亭亭玉立的身段,瀑布般的披肩长发,有着两个小酒窝的笑脸象鲜花一样妩媚,长长的睫毛下面扑闪着一对会说话的大眼睛。一袭天兰色的连衣裙使她融入这大自然的怀抱之内。她发现了他入神的目光,脸红了起来:“看什么呀?”娇羞地低下了头。

他也不由得红了脸,嗫嚅着说:“你比这素心兰还要美。”

她的脸更红了,充满柔情地看了他一眼。他眼前一亮,只觉得这一刻,天地间所有的景物都只配给她做青枝绿叶,陪衬那朵盛开的鲜花。

“你欺负人。”她把头埋在胸前,喃喃地说。

他的胆子突然大了起来,一下把她紧紧地揽在怀里:“我就欺负你。”

在回家的路上,她那双柔若无骨的纤纤小手擦着晶莹的泪水,幽幽地说:“我们不行,我们不合适。”

她肯定对他在学校里的事有所耳闻。

那时,阶级斗争的阴影还没有散去。省委组织部的同志找他谈话,希望他正确对待自己,站稳立场,划清阶级界限,积极要求上进。这显然是张建华和几个高中同学宣传"金童玉女"的结果。钟晓君爱上进,也爱若兰。这时,一个女孩出现了,她就是文娟。

爱好运动的钟晓君是篮球队的前锋。他不知道,每次上场,都有一双眼睛密切地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直到有一场球他重重地摔了一跤,弄成左小腿骨折。张建华和同学们急急忙忙地把他抬到医务室。然后又手忙脚乱地给他打水、拿毛巾,当他们想起钟晓君的衣服和书本还在球场里时,才发现这些事都被文娟安排得井井有条。

钟大爷马不停蹄地赶到病床边的时候,文娟正在那里服侍他儿子吃药。尽管晓君心里不安,明确表示有张建华等同学负责,不需要她照顾。但老人来了,他的吃饭、住宿、休息等事,都是文娟一手操办,并且让老人家非常满意。

后来若兰也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有一个星期天,她带着一个男孩子,在公园里同晓君见面。只见她红着脸,嘴里使劲地挤出一句话来:“这是我的男朋友。”那男孩捧着她柔若无骨的双手,幸福地朝他笑着。

犹如五雷轰顶,钟晓君呆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寝室,也不知道文娟怎么走进房间,服侍他洗脸、洗脚,直到盖好被子。

在团省委副书记的任上,钟晓君和文娟结婚了。这时,他才知道,省委组织部的部长成了他的岳父大人。

新婚之夜,钟晓君没有微笑,没有激情。他感到自己好象同别人做了一个不正当的交易,虽然赚了,却在不知不觉中丢掉了什么,而且不便同别人说破。他怅惘恍惚地度过了一个漫漫长夜,任凭文娟的泪水在枕边抖落。

还是岳父给他拨开了心中的阴云:“你们是自由恋爱,应当珍惜。文娟没有背着我的名字去引诱你,你找的是妻子,是文娟,也没有想到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岳父。你的自责是可爱的,也是可笑的。你们的婚姻如果是因为我而心存芥蒂,影响你们一生的幸福,那我劝你们早日去办离婚手续。”

文静的新婚妻子泪流满面,一腔苦水堵住她的喉咙,说不出一句话来,两只哀怨的眼睛带着一丝内疚,被泪水泡得象水蜜桃一样。

老丈人是通情达理的,妻子是没有罪过的,而且,是无可挑剔的。

不能说文娟不漂亮。她的美丽同她的名字一样,是娟秀的。也不能说她是娇贵的千金小姐,她是贤妻良母的典型。这对于出生在大城市高干家庭的她来说,尤为珍贵。遗憾的是,没多久她患上了心脏病和脑血栓,然后离他而去。而李若兰则平步青云,由教师、校长、教育局长,直到副县长。

2

李若兰要来了。

下班后,钟晓君开始忙碌起来。他首先洗了一个痛快的热水澡,然后刮了胡子,梳理好头发,把皮鞋擦得锃亮,换上一套得体的藏青色西装。在穿衣镜前打扮停当后,便泡上一杯热茶,惬意地坐在沙发上,点上香烟,抽了起来。

一截烟灰掉到地上,给能照见倒影的地板上增添了一个污点。他马上把它扫掉,但仍留下若有若无的灰尘。他忽然想起应该给房子打扫一下卫生,于是,又拿起拖把擦起地板来。

三室两厅的房间,一百四十来个平方。在他看来,倒也算不了什么。问题是这房子的卫生打扫得很少,有的地方拖把所到之处,反而留下了一道道黑色的线条。他只好重来一遍,甚至又重来一遍,终于完成了任务。他揩着额头上渗出的细密的汗珠,却发现应该把家俱擦拭一遍。

好在离若兰到来的时间还有一个多钟头。他干脆月兑掉外套,提着满满的一桶清水,拿着抹布干了起来。

也许他没有做过这种家务,也许是做过现在完全忘了。总之,擦得一尘不染的地板又被塑料桶里溢出的水弄脏了,还不小心滑得摔了一跤。幸好这房子的本质是干净的,倒也没有给他身上留下多少难看之处。这时,门铃响了。

钟晓君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思索片刻,他丢掉抹布,迈开大步,一阵风似地跑到门边,迅速地打开了半边房门。

满面春风的李若兰站在门口,笑嘻嘻地推门而入。关上门,把手里的大包小包扔在地上,一下子扑到钟晓君的怀里。一双柔若无骨的素手吊着他的脖子,两片薄薄的红唇在他脸上狂吻起来。

她的双手搭在他那坚实肩膀上,看着他红通通的脸庞,甜滋滋地笑了:“想死我啦。”说完,又在他的双颊上鼓点般地亲着。

刚坐下,李若兰就发现了他房里的糟糕模样,“扑哧”一声又笑了起来。然后,拿起了水桶和抹布。接着,又拿来拖把。一会儿,便完成了钟晓君没有完成的工作。

“你还没吃晚饭吧?”她关切地问道。

“你也没吃吧?你看我们上哪个地方去吃呀?”钟晓君反问一句。

“哪里也不准去。”李若兰俨然一副女主人的神态,“你不是爱吃面条吗?我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家里只有方便面。”

“那就吃方便面。”

“是吗?”

“再吃一顿又何妨?”她坏笑着,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表情。

这就是若兰?钟晓君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她那瀑布般的长发不见了,留下了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原来白皙的脸上透着盈盈的笑意,显现出一种自信的神气。亭亭玉立的身上穿着一套淡绿色的女式西装,勾划出优美迷人的曲线,更显露出职业女性的干练和靓丽。她象女强人,却有着大家闺秀精致典雅的风韵;她受过高等教育,也有着现代女子娇娆漫溢的魅力,一泻千里的奔放的激情。

不一会,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到了钟晓君面前的茶几上。他拿起了筷子。吃着吃着,他发现下面藏着一个荷包蛋。接着,又是几块腊肉。继而,是几片香肠

,几点牛腩看起来,这不过是素面一碗,而底下却埋着各式各样的宝藏。象黄金,象钻石,象一颗颗五颜六色的珍珠,给他带来一阵阵的惊喜和欢畅。

钟晓君哈哈大笑起来。他知道了她大包小包里面的秘密。他站起身,点燃一支香烟,在客厅里得意地踱着方步。他望望正在吞吃面条的李若兰,也不管自己嘴上还沾着浓浓的油腻,走上去给她灿若桃花的脸蛋来了一个长长的吻。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朝他粲然一笑,从他紧箍着的臂弯里挣月兑出来,一边用餐巾纸揩着脸上那小酒窝的周围,一边佯嗔着说:“你有精神病呀?”

“精神病?”钟晓君心里“咯噔”了一下,兴奋的情绪霎时消退。但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他坐到沙发上,默默地抽起烟来。

好一个聪明的李若兰。她麻利地收拾好碗筷,给他泡了一大杯芝麻黄豆盐姜茶,坐在他身边,笑容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告诉你:我没有一点问题。”

“是吗?”他并不回避问题的实质。

“是的,你放心。”她沉思有顷,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我们今天不谈这个,好吗?”

钟晓君望着她那略带哀伤的脸。他希望她没有问题。她坚定的回答给了他安慰,她那幽怨的目光使他感到愧疚。他也不想破坏今天浓烈的气氛:“我相信你。”他让笑容爬到了自己的脸上。

“那就好。”她妩媚的小酒窝周围又挂满了笑容,长睫毛下面的大眼睛对他放射出无限柔情。一只柔若无骨的素手搭在他结实的肩膀上,另一只摩挲着他的大手:“我想洗个澡。嗯,你也洗一个吧。”

“我巳经洗过了”

“洗了?看你汗渍渍的,再洗一个。”她轻轻地命令道。

“好吧。”

她找到了他的衣服,把热水器的水温调好。然后,将不太情愿的钟晓君推到了浴室里。

钟晓君洗完后,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抽着香烟。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后,浴室的门打开了。

李若兰穿着一件雪也似的浴衣,犹如一朵刚刚绽放的白莲,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那洁白放亮的绸缎与她的娇躯完全融合在一起。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朝钟晓君扑闪着。粉黛未施的脸上挂着一对浅浅的小酒窝,自然而又清丽。钟晓君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灵韵流动着的娇容,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激情。

他将她抱到了床上。她玉体横陈,向他展示着万种风情,任由他欣赏、摆弄。他抚模着她那水一样的肌肤,不由得发自内心地赞道:“你的肉色又女敕又白,真不像一个已经到了四十岁的女人。”

她莞尔一笑:“美容中心的每个人都这么说。”

“啊,是吗?”

“是呀。这有什么稀奇?”她警觉起来。

他突然感到浑身都不自在。双手随即停了下来,火一样的激情一落千丈。口里喃喃地说着“没事”,可是,兴致却怎么也提不起来了。

3

李若兰伤心透了。她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禁不住潸然泪下,往事犹如潮水般地涌了出来。

她爱晓君,爱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她爱钟家,包括晓君的爹爹、妈妈和弟弟。她爱钟家的每一件东西,包括家俱、什物、动物、植物,甚至任何一件微小的物品。是淳朴善良的他们,在极其艰苦的环境里,把她抚养成人,并且送她上了大学。她小时候的第一个梦想,就是要报答他们的恩情,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也许,她不该说那些决绝的话,尽管他曾经使她心痛欲碎。但是,他知道她的痛苦吗?他听见过她那撕心裂肺的啜泣吗?

那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黑色的星期天。在那暗无天日的公园里回到学校后,她侧卧在床上,整整哭了两个夜晚。她不敢大声地发泄自己的悲伤,只好咬着被角,沉重地压抑着心中的疼痛,任由眼中的泪水喷涌着,湿遍了整个绣花枕头。

她经历了一场大的劫难。

第三天,她站在寝室的窗前,怜爱地打量着自己精心培育的素心兰。时值九月,素心兰远没有到开花的季节。但它生长茂盛,绿叶如荫,给这阴暗的房间带来了勃勃的生机。她曾梦想过把它好好培育,使它长出一株并蒂的鲜花,现在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就连荷花也很难长出真正的并蒂莲,何况这素心兰!她知道,他俩本来就不是一对,所以,她才面对现实,做出了艰难的抉择。

她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到了学习上。她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她要释放自己的才华。她要让世人知道:李若兰不亚于任何一个女人!

过了几天,她给文娟打了个电话,说我把晓君交给你,你要好好待他。说完,便挂断了电话。她猜想着对方手握话筒发呆的表情,心里舒了一口气。

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她的眼睛。

她站起身来,移动着疲惫的脚步,来到了阳台上。经过多年的培育,素心兰已根繁叶茂,它那些殷实的带状叶片披着浓浓的绿意,簇拥着一株凋谢的花朵,默默地站立在阳台的一角。那些晶莹剔透的绿叶缓缓地摇动着,并没有因为鲜花盛放的时代已经过去而忧伤,相反,它们骄傲地迎接着她的目光,满足地抚摩着曾经光彩照人的枯萎的花朵。

幸福,它们曾经拥有。

李若兰深情地望着它们,她为它们感动。

曾经拥有,别无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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