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爷大发雷霆,他得不到她,她就别想过好日子。
不是嫌他老么?他就给她找一个,虽然不老,却丑得要命的男人给她。丑男人比老男人更可怕吧?像潘金莲配武大郎。而且,此武大郎,没有高大威猛的兄弟武松,至于西门庆嘛,嘿嘿,有本事,有胆量,就自己找去。许老爷连夜叫人找来苏大宝,对他说,只要你能拿出三担谷子来,我就把何心结这丫头许给你做小老婆。
苏大宝欣喜若狂。
苏大宝是裁缝,常常到许府给太太和小姐们做衣服,偶尔也给丫头做,他早认识何心结,早对何心结的美色垂涎三尺。
苏细婆叹了一口气。
三月里的天,满眼的烟雨迷离,四周昏黄一片。苏细婆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她的身体,无休无止的受着病魔的折磨,全身辣辣地轰痛,如置身在十八层地狱中,上刀山,下火锅,受尽苦难和痛楚,在乍暖还寒的季节里,全身大汗渗涔。
在一阵接一阵的疼痛中,苏细婆的思想,漫无边际,那逝去的往事,远去的记忆,忽然就像潮水,一寸又一寸地将她包围,浸泡,侵蚀,铺天盖地涌来。
忽然间,苏细婆就想起了从前的许府,许府宅院门前是两棵大榕树,榕树叶密密轻轻庇荫着两扇狮头铜环红漆大门,后来文化大革命中许府给红卫兵拆了,榕树也给斩了去,再也看不到。苏细婆还想起了她从前她那条又长又黑的大辫子,大辫子上面插着一朵小小的粉红色的桃花,脚下穿的绣花鞋是青翠色的,上面有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还有,二太太压在箱底里那件暗红色的旗袍,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牡丹花,牡丹花是鲜艳夺目的红,有一次她偷偷地穿了,还偷偷地跑去“妙药房”,那天顾长卫不在,另一个伙计说,顾长卫回乡相亲去了,因为顾长卫的娘说,她想抱孙子呢。
那天,是深秋吧,刮了很多大的风,凛冽的风像刀子般掠过脸庞,刺耳的风声,鬼号一样,何心结走在河岸上,觉得冷,籁簌地发着抖,冷意一直从脚底升起,一直冷到心里。抬头,便看到了灰色的天空,有黑色的群鸟从西到南。
何心结蹲了下来,哭了,悲恸地,绝望地,痛心疾首。
苏细婆又叹了一口气。
往事,竟然清晰得犹如昨日。
苏细婆对旁边的苏菲亚说:“你知道爱情是什么吗?”
苏细婆的眼神,空洞而飘渺,她呐呐地说:“爱情,就像一只熟透了的葡萄,路过了,如果不摘下来,它不会主动的掉到你嘴里让你吃。喜欢一个男人,也是同样一个道理,就是要去追,去抢,去争取,甚至不择手段,要不那男人永远不会属于你自己,你也永远不会得到他。”
苏菲亚握着女乃女乃骨瘦如柴的手,忽然间,便哭了。
女乃女乃这一生,过得很无奈,很孤苦,很寂寞,没有爱情的女人,往往只是行尸走肉,一具空壳而已。幸好,女乃女乃还曾经有过初恋,心中曾经有过梦,有过憧憬,虽然这一切,就像一首没有和弦单身情歌,仿佛一曲忧伤的爱尔兰音乐,风抚模着麦浪,翻涌着层层的悲伤,而女乃女乃呢,此生此世,只能在这悲伤里,回味,品尝,纠缠,然后,便过完了这一生。
谁说,岁月像一杯忘情水?谁说喝了它,便会忘掉前世旧事?
没有。至少,女乃女乃没有忘记。
风花雪月随风去,爱恨交织故人来。
女乃女乃临终前,已没有意识,她的嘴角里,浮着一个迷人甜美的美容,隔着时间的海洋,隔着世事的变迁,也许女乃女乃,在最后一刻,便看到了她喜欢的人,那早十年前便比她先离去的人,拿着一束鲜艳的玫瑰,回复他当年那年轻帅气的模样,而她,则是那穿着暗红色锈着大朵大朵牡丹花旗袍梳着又长又黑大辫子的少女,他跟她说,跟我来吧,我们一起走。
所有的一切,没有完结,今生今世过去后,还有来生来世。
女乃女乃留在世上最后一句话是:“顾长卫,顾长卫,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