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清心中发冷,看着弟弟眼里的那片孺慕之色,又有点心酸,脸色却仍是严厉,指着那小丫头道:“香云服侍你也好几年了,你怎么能这么对她,你看把她弄成什么样子了?你小小年纪,怎能胡作非为呢?”
林氏自己生有一子二女,大爷顾存良早就考上了举人,如今在户部任个小职,大女儿早就婉了,小女儿就是顾婉丽,顾存孝是婉清同母的弟弟,林氏对婉清不好,对存孝却极是纵容,如今看存孝这般任性的样子,婉清猜得出林氏平日都教了他些什么,怕是巴不得他不成材吧!
存孝好不容易才见婉清一次,却被她训了一顿,果然眼圈就红了,嘟了嘴道:“太太让我学画画,我又不想浪费纸,她的脸坏了最多洗了就是,三姐姐好不容易才见我一次,上来就训,怪不得二姐姐说,你这亲的还不如不亲的好呢。”
顾婉容那是最见不得别人好的,她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婉清听了越发的气了,“你平日总与二姐姐在一起么?她这话你也听,你细想一想,她为什么要说这些个话,还不是巴不得你不喜欢姐姐我?”说到此处又叹了口气,轻柔地拉过存孝,拿了帕子帮他拭泪:“你知道要节约是很好的,姐姐不该骂你,想画画,不浪费纸也有很多办法呀,不一定非得让跟前的人难受不是?可以拿根树枝在沙地上画的,也可以在泥上画呀。”
存孝听了这才破涕为笑,扯了婉清的手道:“那姐姐教我画乌龟好不好,以后我就再也不在香云脸上画了。”
香云感激地给婉清行礼道谢,折了根树枝过来递给存孝。
婉清就蹲在地上教存孝画乌龟,倒底是小孩子,有得人陪他玩,就更开心了,很快就忘了刚才不愉快,存孝还真有点画画的天赋,婉清教两遍他就会了,婉清就在自己画的乌龟边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笑道:“嗯,此画就是姐姐我的成名之作了。”
存孝却红着小脸呆看着地上的画,拿着树枝半晌也没动,嗫嚅着:“姐,我不会写名字。”
顾家乃书香世家,男子到了四岁就要入族学,存孝七岁了却连名字都不会写……
婉清强忍心里的怒气,笑道:“你告诉姐姐,除了画乌龟,你还学了什么?”
说到他拿手的,存孝立即笑了起来,掰着小肉手指数:“会画小兔子,小草,还会做蟋蟀笼子,姐姐,我的黑将军可厉害了,前头刘二管事的白大头也没能斗得过它呢,前儿我还赢了三两银子呢。”
不止是不让他上学,还教他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长此以往下去,存孝非变成个纨绔子弟不可。
看着存孝那双黑白纯澈的大眼,婉清感觉一阵心酸,伸手将他搂进怀里,“存孝,你信姐姐么?”
许是很少与人如此亲密,存孝先是稍有些不自在的挣了挣,可婉清的抚在他脸上的小手温暖又柔软,好像……嗯,好像梦里常梦到的娘亲一样,抬了眸,大眼一眨不眨的郑重点头:“嗯,香眉说过,只有三姐姐是我嫡亲的,三姐姐一定不会害我……”
香眉是存孝身边的大丫头,也有十三岁了,倒是个知事明白的人,能跟存孝说这番话,就说明心是忠于存孝的。
“那姐姐告诉你,明儿起,你只在人前玩蟋蟀,跟前没有太太院里的人时,就到姐姐院里来,姐姐教你认字好不好。”婉清附在存孝耳前小声说道。
存孝眼睛一亮,再一次重重的点头,小声说道:“姐姐,每天巳时黄妈妈要去太太那回事,那时候我就偷偷来看你好不好?”
婉清听得高兴,原来存孝并不糊涂,心里明白着呢。
两姐弟又小声约定了时间,存孝的女乃嬷黄妈妈就来了,给婉清行了个礼,“张家姨太太和大姑太太回来了,正在太太的枫林院打马吊,太太有些头疼,让二爷帮着挑两把呢。”
婉清笑道:“太太可真宠二弟呢,他小孩子家家的,玩马吊不过是在胡闹,也不怕他输了太太的钱么?”
黄妈妈听了一脸的自豪:“三小姐有所不知,往日里太太喜欢带着二爷见客,遇到太太有事的时候,就是二爷帮忙玩几把的,还莫说,咱们二爷可还真是比太太的马吊打得活泛些,舅太太几个都夸他是个好角呢。”
婉清听了脸露喜色:“哦,那三弟你快些去吧,别耽搁了太太的正事。”
存孝很乖巧的点了点头,大眼里却闪出几分无奈来,婉清就觉得很安慰,林氏虽然处心积虑地想废了存孝,这孩子心里却明镜儿似的,他平日里打骂丫头,赌博斗蟋蟀等等这些事情又何偿不是他自我保护的一种手段呢。
看着存孝远去的背影,婉清微叹了口气,抬脚正要回院里去,就听见有人说道:“三妹妹。”
婉清抬眸间,就见到一个白净斯文的少年从月亮门里走出来,一双俊眸温和干净。
“给大表哥请安。”婉清看清来人后,便向他福了一福,心里却是奇怪,赵昱轩怎么会来了后院。他是张家姨妈的儿子,林氏有三姐妹,大姐嫁与平宁郡王为妃,最为富贵,老二便是林氏,张姨妈嫁的是江南望族赵家,也是簪樱之家,曾祖曾官居宰相,祖父也是官至二品大员,只是到了张姨父这一代,稍逊一点,但也是官居三品,如今正是江南总督。
“这是三妹妹画的乌龟么?倒有几分意趣呢。”赵昱轩给婉清还了一礼,看着地上婉清画的乌龟,笑容温暖。
“让轩表哥笑话了,不过是逗着存孝玩的呢。”婉清边说边不好意思的用脚磨着地上的划痕,又福了一福,准备告辞,赵昱轩是林氏的姨侄,他来后院再不合规矩也没人会说他什么,但若让人看到自己与他在一起,那就是事儿了。
“存孝有三妹妹这样的姐姐,倒很是福气呢。”赵昱轩斯文地侧开身子,让到一边,等婉清走开几步,又在后面道:“前儿有人送了两刀宣纸给我,却被小厮掉地上去弄脏了,捡起来倒有一半是好的,三妹妹若不嫌弃,就拿着画画儿玩吧。”
婉清听得脚步一顿,回头深看了少年一眼,斜阳下,少年瘦削修长的身子笼罩着一层金辉,笑容干净明亮,看着让人心中生暖,她点了点头,就匆匆离去了。
晚间时,赵昱文果然使了人送来一刀上好的宣纸,却哪里有半张污损,分明就是特意送了来的。
婉清稍皱了皱眉,也不知道当时他在月亮门洞那边站了多久,怕是将自己与存孝的话都听了去了吧……还好,看样子他不仅品性端正,还体贴良善得很,明明想帮她,却又用了那样一个借口,只说是废了的纸,让她心里不至于有负担,更让别人挑不出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