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婉清苦着脸,拖着步子不肯坐到椅子上去:“让我敬茶嘛。”
“不行!说了我来。”上官夜离也不知道怎么就别着一口气了,宁华郡主越是气,他就是越要宠着婉清,叫这些人知道,谁也不能欺负他娘子。
“你……我知道,你肯定嫌弃我,嫌我是庶女,你原是要跟我四妹妹订亲的……呜呜呜,你不想给我这个正妻的名分吧,你……”婉清眼圈儿一红,嘤嘤地就哭了起来,嘴里嘟嘟嚷嚷的胡说八道。
上官夜离一听,气得火冒三丈,个小没良心的,为了娶她,他费了多少心思啊,谁要娶那个娇蛮的顾婉丽了。
“你胡说些什么?”他的脸更黑了,可一看她哭,他的心就揪得慌。
“还说不是,你连媳妇茶都不让我敬,你就是想让长辈们都不认我,呜呜呜。”婉清扯着他的袖子继续哭。
“哪有的事,你不是身子不舒服吗?”他柔声去哄她,一屋子的人都愕然地张大了嘴看着上官夜离,这还是靖宁侯府那个冷傲霸道的世子爷吗?什么时候见他这么有耐心地哄过人啊?
两人正闹着,就见外面蹦蹦跳跳地进来一个年轻人,“哥哥,嫂嫂第一天进门,你怎么就把她弄哭了?”
婉清抬眼看去,只见那少年站在门口,阳光洒了一肩,像是披着一身霞彩,从天而降的仙人,眉眼干净秀气,俊朗中又不失天真,正睁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她,端的美正太啊。
“不是说要去敬茶么?快去。”某人看都不看那男子一眼,冲着婉清吼道,一张脸臭得像万年的冰山。
婉清感觉到周身冷气嗖嗖的,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他了,忙依言过去跪了。
那进来的男子却是绕到她面前,歪了头打量她:“你就是我的新嫂嫂么?我是子墨,在府里排行老六。”
原来是上官夜离的弟弟,应该是宁华郡主的儿子吧,婉清对这个清新秀气的男孩很有好感,嫣然一笑,大大方方地对他说道:“见过六叔。”
“嫂嫂笑起来真好看,怪不得五哥中意你。”上官子墨笑容温暖阳光。
“你不用念书了么?”话音未落,上官夜离就板着脸,拎了他的领子往边上一扔。
上官子墨缩了缩脖子,一脸委屈地看着上官夜离,上官夜离眼睛一瞪,他就往老太君身边蹭,小声嘟囔,“嫂子今天认亲,我这个做弟弟的总也要来看看吧。”
老太君笑着对上官夜离道:“墨哥儿,过来。”
上官子墨蹭到老太君的怀里咕哝:“五哥总是凶巴巴的。”
“他就那脾气,你莫惹他就好了。”老太君慈爱的抚着上官子墨的头,又问她:“可给你五嫂备了礼?”
“自然是备了的,不然五哥又没好脸子给我瞧了。”上官子墨从老太君怀里钻出头来,大眼里全是期待:“五嫂,快快敬茶吧,敬了我们都好给你礼物啊。”
屋里原本有点尴尬的气氛,因为上官子墨的到来显得自在了好多,婉清一一给老太君,靖宁侯和宁华郡主磕了头,老太君和靖宁侯都赏了见面礼,老太君给的是一个碉花的翡翠白菜,婉清曾在前世看过国宝档案,知道这东西有多贵重,忙让一边的碧草给收好了。
她给老太太回了一件绒毛背套头背心,这个时代的衣服基本都是开衫,很少有套头的,但老人家穿套头,又方便又贴身,老太君摊开在手里好看了一阵,见那领子比一般的小立领子长了好几倍,不由怔住,忍不住问婉清:“这个……”
婉清笑着上前将背心拿在手里,把领子卷了一卷道:“老祖宗,这是孙媳特意给您织的,冬天天儿冷,脖子呛风,老戴个围脖又太厚了,有这领子护着,您就不冷。”
老太君听了拿手往衣服里去笼了笼,感觉确实又柔软又暖和,不由眉花眼笑:“真是个可心的人儿,亏你想得周到,这大周朝下,怕也就我有这一件稀罕物了。”
二老太太就在一旁瞪眼:“瞧这得瑟的,知道你得了个好孙儿媳妇,我们没你命好。”
这一说,一屋子的人就全跟着笑了起来。
婉清又给二老太太敬茶,二老太太给了她一对玉麒麟,看着虽好,到底没有了老太君给的大气,自个儿先笑了:“我可没你家那老祖宗气派,侄孙媳妇你可别嫌弃啊。”
婉清听了忙道谢,又送了一双绒线护膝给二老太太,婉清在娘家时,做过功课,靖宁侯是世袭制,上两代老侯爷,也就是老太君的公公共生得有二子,大儿子就是老太君的丈夫老侯爷,因为在长,又很是争气,年轻时,非得自行下场考试,硬是三榜都中,成了当年难得的一个公卿世家里出来的探花郎。
而老太君是华家的嫡女,华家在大周朝可称得上是天子脚下第一家族,华家嫡女最是嫁得荣光,不是亲王妃,也是个郡王妃,宫里的太后就是老太君的堂妹,进宫不久就被封为贵人了,后来又生了当今皇上,步步荣升,皇上继位后,就成了太后,华家权势一时无两。
华贵妃也是华家的嫡女,是老太君的堂侄女,太后的侄女,在宫里,俨然就是皇后的待遇。
老太君嫁给探花郎,算是高门低嫁了,所以,在靖宁侯府甚是得宠,老侯爷的第二个儿子则是好吃懒做,浪荡无形,年轻时最是荒堂无忌,纳了一个教坊里的女子做妾室,宠得无非无天,最后弄得个宠妾灭妻,若不是探花郎侯爷压制,华老太君强势介入二老太爷的家事,上官府的二房怕就已经家破人散了。
二老太太这人也算刚强,从老侯爷那里分来的家财虽然被二老太爷败去不少,但还是死命留下了些体已,又严加管束自己的一双儿女,最后大儿子也就是靖宁侯的堂弟上官云笙,苦练武艺,终于考上了武状元,如今已经是福王帐下一名大将军了,掌管着福王手里十万兵权,独守北境一个边塞重镇。
儿子带着儿媳孙子去了边关,女儿也嫁了,二老太太一个人便住着寂寞,老太君干脆将她接了过来陪她说话,二老太太就一直住在侯府了。
因着两家的关系实在是密切,二老太太在侯府的地位也很尊崇,就是靖宁侯也对她恭敬有加,所以,婉清把回二老太太的礼也备得用心。
二老太太接了那一对护膝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东西好,合我的心意,你看,她怎么就知道我有老寒腿呢?老嫂子,你那背心是大周朝的稀罕物件,难道我这个就不是了?”
老太君抿嘴一笑道:“再稀罕又如何,我要是想要,让清丫头再给我做一对就是。”言下之意,我自个儿的孙媳妇的东西,只要我想要,随时都有。
二老太太听得直拿眼瞪她,两个老人为了婉清的回礼像小孩子似的争执,一屋子的晚辈瞧着就笑,那目光里,自然也有不和谐的,婉清回头时,就看到了双妒恨的眸子正看过来,待她看仔细时,又瞧不见了,心下苦笑,做人果然还是要低调啊。
靖宁侯给婉清的是一张图,婉清当时没瞧明白,只听见老太君笑道:“孙儿媳,你公公可算是把上官府的传家宝交给你了,你可要记得好生保管了,可不能弄丢了。”
婉清听得吓住,忙想要去看那图,上官夜离却是一按她的手道:“不过一张废纸罢了。”
一旁的靖宁侯听得脸色一沉,正要发作,老太君就道:“离儿说得也没错,这张图说起来是个宝贝,其实是个残的,只是一半,补不齐另一半,的确就是张废纸。”
靖宁侯听了就道:“娘,虽说难以补齐,但终归还是有希望的,总不能就此扔了吧,毕竟是爹传给儿子的,儿子自然是要传下去的,清丫头既然是世子夫人,给她保管是再合适不过的。”
虽是自己是世子夫人,可宁华郡主还是侯夫人啊,靖宁侯年纪并不大,不过三十几岁的样子,宁华郡主就更年轻了,看着不过三十出头,这张图不交给宁华而交给自己,靖宁侯要么就是不信任宁华,要么就是对这张图已经失去了信心。
婉清眼角余光扫向宁华郡主,果然见她脸色不豫,不过也并无太大的意外,看来是事先就知道了的,婉清的心这才落妥了些。
不管如何,靖宁侯肯将上官府的传家宝传给婉清,有用没用,都就表明了一种态度,就是婉清在靖宁侯府的地位,仅次于宁华郡主,是正经的世子夫人,将来上官府的宗妇,如果上官夜离有命继承爵位的话,婉清还是将来的侯夫人。
婉清就送了靖宁侯一双皮手套,用硝好的羊皮做的,两面平滑细腻,戴在手上骑马,最能护手了,靖宁侯冷清的脸上也不由挂了丝笑容。
到了宁华郡主跟前时,宁华郡主喝了茶,拿出一对通体翠绿的翡翠手镯来,上官子怡一见,呀了一声道:“娘好偏心,这对手镯可是太后娘娘赏的,女儿可是肖想多时了,偏不肯给女儿。”
宁华郡主嗔她一眼道:“你嫂嫂可是咱们府里头的世子夫人,娘以后还要倚仗着她孝敬我呢,当然要把最好的给她啦。”
老太君听了这话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二老太太就在一旁笑道:“郡主就是大气,那对镯子我看着都眼馋呢,到底是宫里来的,着实是好东西。”
老太君这才笑道:“老五家的,你就拿过来给你二老太太瞧瞧,让她过过眼瘾。”
婉清听了就不敢将镯子交给碧草,只好自己双手捧了,谢过宁华郡主,起了身向二老太太走去,可还没走几步,身子不知被什么绊住,整个人便向前一蹭,手中那对玉镯就从手中飞了出去,只听得一声咣当脆响,那对翠绿的手镯立即摔成了好几截。
整个屋里顿时响起了一阵抽气,就听三少女乃女乃阴阳怪气地说道:“哟,五弟妹这是怎么了,谁推了她一把吧,不然好好儿的,怎么会绊脚了。”
婉清回头看去,就见上官子怡不动声色的往宁华郡主身边挪了挪步子,刚才自己并不是被什么绊了脚,更不是有的推了自己,而是自己的长裙被人踩着了,一个不慎,才会身子踉跄的。
可如今,根本就没有证据,就算有人看见了上官子怡的小动作,怕也没有人肯指出来,自己怕是要吃哑巴亏了。
而三少女乃女乃这话是在帮自己么?她又凭什么帮自己?婉清不由侧目看向三少女乃女乃,三少女乃女乃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五弟妹,我是个直性子,平日里最是口直心快,我看你刚才可是小心又小心的样子,那手镯可是太后娘娘赏下来的,又是二婶子给的,给你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打碎啊。五弟妹,你说我这话说得对不对。”
这还能说什么?她为自己说话,能说她说得不对么?否定她的话,那就是承认镯子是自己有意摔的?那不是对宁华郡主不敬么?新婚第二天,头一天见公婆,就把婆婆给的见面礼给摔了,这可是大不敬,就算是给罚跪祠堂也不为过。
婉清尴尬得要哭了,苦着脸道:“我确实不是故意的……”那就是承认有人绊她了。
宁华郡黑沉着脸站了起来道:“老三家的,你可说清楚了,谁绊她了,这里谁都离她三尺远,谁能绊得到她?这对镯子摔了也就摔了,我也相信清丫头不是故意的,只是到底是我精心挑选了的东西,给摔碎了,就感觉一片心意都被人扔进冰窟里了似的,有点不痛快,但也决对不会如何怪罪于清丫头,老三家的你这样说就很不地道了,清丫头身后就只有我和子怡,难不成你认为是我和子怡推了她?”
上官子怡怯怯的躲到宁华郡主的身后道:“娘,我可够不着五嫂嫂,可别怪到我身上来。”
一旁的大太太听了就沉了脸,喝斥三少女乃女乃:“怎么一桌子的茶果都没堵住你这张嘴,一屋子的人就你话多。”
三少女乃女乃被婆婆骂了,撇了撇嘴,赔了笑道:“母亲,儿媳哪敢说二婶的不是,不过是觉得这玉摔得蹊跷罢了,那么好的翡翠啊,我那妆盒里可没一件比得上这个的。”
说着,目光就有些贪婪地盯着地上碎成几截的玉镯,口中喃喃道:“其实还是可以捡起来,打几个玉耳坠子的……”一副很可惜的口气。
大太太听了她这小家子气的话,更觉没脸,拿眼刀不住的剜她,三少女乃女乃到底还是有些畏大太太的火,没有真的过来捡那地上的玉。
“是啊,五嫂,你怎么会突然站不稳呢,娘和妹妹离得你远,自然是不可能推到你的,不过,你的丫头不是站在你身边么?”上官子墨秀眉紧锁,一副很意外的样子向婉清走了过来,“呀,五嫂你看,你的裙边上有个鞋印子,啊呀,对了,肯定是才走路的时候谁踩了你的裙摆了,怪不得会摔了。”
“五嫂的丫头可是跟着五嫂走的,别的人离得都远,要说踩,也只能是这丫头不小心踩着了。”上官子墨的话音刚落,上官子怡就接口道。
碧草顿时吓住,颤了声道:“奴婢冤枉啊,奴婢没有踩少女乃女乃的裙摆。”
婉清的心开始往下沉,一开始,她以为这个阴谋是冲自己来的,正觉得这下手之人未免也太低段,这种幼稚的手法也用,如今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冲着她的贴身丫头来的,摔坏太后的赏赐是何等罪名,一个丫头如何承受得起?
碧草是自己的陪嫁,又是自己最贴心的一个,如果没有她,自己在侯府将没有几个可以得用的人,除了碧草,不但让自己断了臂膀,他们还可以趁机塞人到自己身边来当耳目,从此自己便成了半透明体,在她们面前便无秘密可言。
果然又是一石几鸟的好计策啊,用一对本来就送出去的玉镯子,换来这么大的收益……果然都是宅斗的高高手。
婉清不由抬眼看向上官子墨,这个眉眼干净阳光的男子,刚才他与上官子怡两个一唱一和,配合得相得益彰,他,不会也是那种心怀歹毒之人吧。
对上婉清清澈的眼神,上官子墨微怔了怔,脸色有些不自在,小声道:“其实也没什么,一对玉镯子而已,摔了也就摔了,娘都不生气,五嫂你也就别怪你的丫头了,让她下次做事小心些就是了。”
他的眼神无辜又纯净,可是,这话不就坐实是碧草的错了么?而且,还在逼自己亲自责罚碧草,不然,就难以对得起宁华那一片疼爱自己之心,婆婆送的东西被你的丫头摔坏了,你敢不责罚丫头么?
所谓扮猪吃老虎,就是上官子墨这个样子吗?婉清真不知道他是无心还是有意,一时进退两难,转眸就看到碧草委屈又愤怒的眼神,她的心一酸,眼圈就红了,当初,自己被林氏弄到济庵堂去住了半年,如果不是碧草的忠心陪伴和护佑,自己怕是早就熬不住死了,碧草于她,不止是主仆,更是相依为命的姐妹,她决不让碧草受这个苦。
碧草看到了她眼里的那抹心疼和坚决,忙摇了摇头,自己扑通跪了下来,咬牙道:“五少女乃女乃,奴婢错了,你责罚奴婢吧。”
碧草与婉清长时相伴,两人早就心灵相通,婉清只一个眼神,碧草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小姐才进侯府,第一天就摔了婆婆的见面礼,就算是她的错,她也会替小姐顶,何况还被人构陷了,她知道小姐舍不得她,会护着她,可是,她也一样要护着小姐啊,怎么能让小姐为难呢。
婉清顿时被逼入维谷,傻碧草,她原本想好了托词为她开月兑,就说是自己不小心踩着裙子就是了,反正为了对镯子总不能打死新进门的媳妇吧,可如今碧草自认了,她再要开月兑,就是包庇了,婉清的心又气又痛,一屋子的人,没一个人帮碧草说情,都用各种眼神看着她,有同情的,那是老太君,有幸灾乐祸的,正是开始时对她嫉妒的眼睛,还有看戏的,如三少女乃女乃,大太太,也有不知所措的,那是大女乃女乃李氏,还有一个则是漠然的,一副不关已事的样子,那是四女乃女乃杨氏。
婉清难得被如此万众嘱目过,她在心中哀叹一声,缓缓蹲来,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一截一截地断玉,用帕子小心包好,轻声道:“其实也没摔那么坏嘛,融了金,把断口接起来,倒是可以变成一对金镶玉的手镯呢。”
老太君立即接口道:“你这丫头就是聪明,我看也行,只是圈儿会大了些,让金玉堂的师傅帮你改改,倒是变成了件新花式呢。”
“嗯呢,老祖宗和孙媳想到一块去了,我打算着金上还碉些云朵儿,正好和玉上的花纹相配呢。”婉清故作轻松地说道。
责罚是少不了的,但愿能罚轻一些吧,婉清的心在滴血。
“离儿媳妇还是个有情义的呢,你那丫头摔了这么好的一对镯子,你都舍不得责罚她,还想着为她开月兑呢。”大太太的话酸酸叽叽的,却正好提醒了满屋子的人。
老太君脸色沉了一沉,瞪了大太太一眼,叹了口气道:“那丫头也是无心之过……又是刚进咱们府里头,咱们家也不是那小门小户的不拿下人当人看的人家,宁华,既是摔了你的镯子,你就看着办吧。”
婉清感激地看着老太君,老太君这话只差没说让宁华郡主就此罢休了。
宁华郡主听了干笑了笑道:“不过是一对镯子罢了,老太君您都发了话,儿媳还怎么好责罚她,只是,到底是摔了太后娘娘赏下的东西,不责罚于太后那边也说不过去,那就依了老太君的,罚轻一些,来人啊,把这丫头拖出去,打三十板子。”
三十板子还是轻罚?这一顿板子下去,碧草不死也得残啊,婉清的眼泪顿时就盈了满眶,宁华郡主的令都下了,就是老太君也不好再说情了……
一时,两个粗壮的婆子走了进来,一人一边就往碧草身边来,婉清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滴下去,眼巴巴地看着碧草,碧草的脸色苍白,眸中有着无尽的依恋和不甘,婉清想起自己曾经对碧草说过的话:放心,有我的一口饭吃,就不会饿着你。
言犹在耳,如今却要眼睁睁看她赴死,誓言就是如此的不可靠么?她突然就想要不顾不顾的冲上去,抱住碧草,哪怕又要再回到济庵堂那个冰冷的草房里……
碧草对她猛摇头,那两个婆子已经围了上来,正要伸手去拖碧草的手,婉清闭了闭眼,心中一片悲凉。
“我娘子的人,谁敢动?”一条清冷的声音在在大厅里淡淡地响起。
婉清睁开眼来,巴巴地看着上官夜离,上官夜离的目光冷漠地越过她,慢悠悠地起了身,走过来,清冷冷地看着那两个婆子。
那两个婆子顿时感觉自己的脚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呐呐地不敢上前,但也不敢退下去,同样眼巴巴地看向宁华郡主,宁华郡主的脸色很不好看,上官夜离是在挑战她的权威,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公然与她这个继母作对,让她下不来台,她尽力平息着胸中的怒火,尽量量让自己优雅淡然地转过头去,然后,眼睛微湿地看向靖宁侯,这种时候,她发火或是妥协都不是最好的方式,所以,她把解决的权力交给了她的丈夫,靖宁侯,她想看靖宁侯的态度。
靖宁侯收到了她的目光,却是眉头微蹙了蹙,俊雅的眸子微眯了眯,他这个小动作宁华郡主很熟悉,曾经有次,她的贴身丫头打碎了他书房的一个墨玉笔洗时,他就是这个表情,然后,那个陪她一起长大的丫头被他辇了出去。
靖宁侯很不高兴,宁华郡主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但是,她不会妥协,这一场,不止是她和继子之间的纷争,更是她给儿媳妇的第一个下马威,也是她在侯府地位的体现,如果她妥协了,那这个新进门的小妮子是不是就可以恃宠而娇,从此不把她这个继母看在眼里了呢。
“离儿,你要为一个丫头与为娘作对吗?”宁华郡主的声音很低沉,似在压抑即将暴发的怒火。
“我娘早死了。”上官夜离的声音没有半点感情,冷冰冰的如同金属相碰。
“你……”宁华终于破功,气得胸口急剧起伏着,转过头含泪看向老太君。
老太君此时却正耷拉着眼皮,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只差没打出小呼噜来。
宁华郡主再一次石化,心中暗骂:个老狐狸。
眼皮一挑,她看向了排排坐着的某个女人。
“五弟,你也是的,不就是个丫头么,打就打了,丫头犯了事不罚几下,侯府的规矩还不得乱了套了,二婶子是心慈,换了别人,犯下这么大的错,早就直接乱棍打死了。”开口说话的是二女乃女乃冯氏,她是宁华郡主的姨侄女。
三少女乃女乃听了也笑道:“就是,就是,可别为了一个丫头伤了母子情份,啊呀,二老太太,您喝了三盏茶了呢,我还等着弟媳妇来认我这个三嫂子,我也好痛痛快快地喝碗茶呢。”
二老太太听了笑道:“你这猴儿,我老太太就多喝了一碗茶也被你惦记了,要不是看你平日介对我孝顺,我还以为你嫌弃我在府里白吃白喝了呢。”
三少女乃女乃听了立即大声道:“冤枉啊,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嫌弃二老太太您啊,我讨好您还来不及呢,等堂弟回府,您搬回去住时,记得把您那屋里的好东西赏我两件儿。”
二老太太听得哈哈大笑,屋里被这两个人一笑一闹,大家选择性的都忽略了碧草的事情,宁华郡主对那两个婆子一瞪眼,那两婆子就偷偷上前去拖碧草。
上官夜离把婉清一拽道:“还杵这做什么?带着你的人回去。”
婉清听得一楞,有点没反应过来,“茶礼还没敬完呢……”
上官夜离瞪她一眼,一手拽着她,一手拎起碧草的衣领子,晃晃悠悠,却是毫不费力的往外走,那两个婆子哪敢从他手下去抢人,倒是松了一口气,垂手立在一旁。
一屋子的人全都愣了神,宁华郡主气急,忍不住说道:
“顾氏,你的眼里也没有我这个婆婆么?”
这一招狠,儿子没办法,儿媳定然是不敢违命的,婉清无奈地回头,想顿住脚,她没胆子在第一天就跟婆婆唱对台戏啊。“母亲……儿媳……”
她话音还未落,整个身子就直直地飞了起来,某个面摊男人直接把她从大厅里扔出去了……屋里一阵惊呼。
等双脚轻巧地着了地时,婉清的头还有点晕,屋里那个明明晃悠悠的男人却是瞬间提着碧草一起出来了,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看她只是脸色苍白,便移开目光,扔了碧草,径直先走了。
某个男人在生气,后果很严重!
婉清在原地顿了顿,抬眼见碧草也是一脸苍白,但却完好无缺,婉清不由觉得宛如隔世,动情的张开双臂抱住碧草,声音有些后怕:“对不起,差一点就让你挨打了。”
“没事,没事。”碧草对她的这种不顾身份的行为有些不自在,心里却是很感动,迟疑了一秒,忙挣月兑出去,侯府来往的下人多,若让人看见少女乃女乃这样,肯定会遭闲话。
看婉清还有些发愣,碧草指了指前面晃得很慢的上官夜离好心提醒:“少女乃女乃,爷在生气。”
婉清忙丢下碧草追了上去,歪着头睃那人的脸色,一脸狗腿的笑:“相公,今天天气好好哦。”
某人连一个表情也欠奉,仍是晃晃悠悠的走,婉清大胆去牵他的手,他的身子微怔,眼睛朝前,目不斜视,被她抓住的两根手指动了动,却没有挣开,婉清笑着将他的大掌拉起,摊开来,边走边看:“呀,相公,你的婚姻线好长哎,咦,这里分了叉,分出好多细线呀,你不会还娶很多小老婆吧,不行啊,你答应过我的,不能有通房,也不能有小妾,我这么喜欢你,你可不能辜负我……”
听她像只小赖皮狗似的巴在身边碎碎念着,黑沉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波纹,大掌轻轻将她调皮的小手包裹住,薄唇微微翘起,那晃悠悠步子也变得闲适了些,天气好像真的很好呢。
“相公,园子好大哦,你带我逛逛吧,省得我以后迷路。”抬眼看到他嘴角的微笑,婉清偷偷笑得像只小狐狸,拉着他大手两头晃。
他没说话,脚步却是改了方向,朝着园子里开处正好的一片杜鹃走去,艳丽的花丛中,一只只美丽的彩蝶在花间飞舞,婉清顺手摘下一朵来,歪了头上下打量男子,一踮脚,插在男人的鬓间,呵呵直笑:“相公,下次你再扮人牙子的时候,插上这朵花吧,你上回那花忒俗了。”
上官夜离唇边的笑意立即消失,低头狠狠地瞪她一眼,将鬓间的那朵花摘了下来扔在她的脸上。
婉清嘟嘟嘴,切,又生气了,坏心眼的就是想逗他:“其实你扮女装也很好看呢,以前我在府里头看过演旦角的,就是男子扮的吧,那唱腔,可真够勾魂的,我和烟姐姐两个还跑去后台偷看他呢。”
话音未落,那个就甩了她的手,对着跟过来的长随秋石道:“以后看紧了,不许少女乃女乃看戏。”
说着,人就大步流星而去,那步子,哪有一点晃悠。
婉清拔腿就追,“喂,你等等我嘛,要是你去演旦角,肯定比那个人更好看呢,相公,我说的是真的。”
前面的步子就慢了些,婉清又上前牵住了他的手,身子半倚着他,一步一挪,神情很惬意:“相公,太阳晒着好舒服哦。”
他就伸了一条胳膊环住她,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步子也很轻缓,婉清舒服地叹了口气,差一点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世子爷,该吃药了。”一个清淡的声音很不和谐地在一旁响起。
婉清忙直了身子,从上官夜离的怀里钻出来,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表情严肃的仆妇躬身站在上官夜离的身侧。
“见过少女乃女乃。”上官夜离冷冷地说道。
那仆妇微怔了怔,便立即走到婉清的面前,规矩地给婉清行了一礼:“见过少女乃女乃,奴婢夫家姓韩。”
韩嬷嬷?是上官夜离的女乃妈吗?婉清忙笑着拿了个荷包递给她:“韩嬷嬷不用客气,以后院里的事还要嬷嬷多多操心。”
韩嬷嬷接了荷包,垂眸回道:“奴婢分所应当,少女乃女乃尽管吩咐。”
态度不卑不亢,行止也很规矩,到底是大家子里训练出来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精干爽利的劲儿。
“相公,回去喝药吧。”婉清也想看看上官夜离喝的是什么药,更想弄清楚,他究竟是什么病。
一进院子,就见张婆子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着,见婉清和上官夜离回来,忙笑着上前行礼:“奴才张家的见过世子爷,见过少女乃女乃。”
上官夜离轻哼一声,算是回应,婉清道:“妈妈一大早儿在院子里做甚么?”
张嬷嬷跟着往前走,边走边道:“少女乃女乃新婚第一天,院子里的人都还没认主呢,奴才就帮少女乃女乃把人都叫齐了,一会子拿了名册来给少女乃女乃看,少女乃女乃也仔细瞧瞧,哪些个是得用的,哪些个是吃混饭的,该添的添,该减的减,把咱这院子里的规矩给立起来。”
还真是能干啊,管家应该是韩嬷嬷吧,自己还没接手这院子呢,这就开始争权了?还调摆到自己头上去了,仗着林氏给她撑腰么?
婉清就转眸看了韩嬷嬷一眼,却见她神色淡定,脸上一丝不豫都不见,心中佩服她的忍功。
“张嬷嬷,这些事先不急,世子爷要喝药呢,紫绢姑娘在不?让她侍候爷喝药。”婉清四两拨千金的把话绕开了,张婆子是林氏给的,就算要收拾,也不在这一天,她不想让侯府的人看出自己与陪房的关系都不好。
张婆子怔了怔,干笑道:“这倒是,爷的身子是第一重要的,奴才这就进去吩咐紫绢姑娘。”
俨然当自己是这院子里的大总管了,紫绢是侯府的丫头,是上官夜离的人,凭什么听她的吩咐?
婉清但笑不语,扶着上官夜离进了屋。
屋里紫绢见上官夜离进来,忙上前来帮他更衣,上官夜离就静静地站在穿堂里,紫绢站在他身前,两只白晳纤巧的素手就伸到了上官夜离的颈间,帮他解着领上的风扣,神情温婉端庄,婉清就端坐在椅子斜睨着上官夜离。
上官夜离也抬眼看她,触到她眼里的不善,眉头微蹙了蹙,退后一步道:“娘子,过来宽衣。”
紫绢的手就僵在了半空,愕然地看着上官夜离,这是她做了好几年,早就做熟了的差事,少爷竟然……不要她做了。
婉清笑咪咪的走过来,温柔地对紫绢道:“不是说爷要喝药么?你去看看可熬好了。”
紫绢的脸色这才自然了一些,福了一福,默然地进了后堂。
婉清就动手给上官夜离解扣子,紫绫拿了件上官夜离的常服在手上,立在一边。
“相公,你太高了,弯下来些。”踮着脚,婉清腰疼,昨夜的后遗症还没过去呢。
上官夜离就弯了腰,让她够得着一些,抿了抿嘴道:“以后我自个来吧。”
算你有觉悟,婉清笑得更加温柔了,一旁的紫绫很上道的将衣服递给了她。
紫绢就端了一碗黑糊糊的药过来,婉清老远就闻到一股子中药味,不由皱了皱眉头,紫绫就端了一碟蜜饯立在一旁。
上官夜离端起药碗试了下温度,然后仰头,一干而净,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婉清忙拈了颗蜜枣塞他嘴里,“相公,很苦吧。”
他幽深的眸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回道:“习惯了。”
很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婉清的心发酸,又在他嘴里塞了颗蜜枣,他接过后道:“不吃了,太甜。”
韩嬷嬷见上官夜离吃完了药,便躬身退下,婉清忙道:“嬷嬷。”
韩嬷嬷站住,抬头看她,婉清道;“院子里的人都请进来让我瞧瞧吧,拿了名册过来对一对。”
韩嬷嬷应声退下了,张婆子在一旁就直了身子,腰背挺得笔直。
一会子韩嬷嬷果然把人都叫了进来,连着上官夜离身边的几个长随小厮都没落下,在外头候着。
韩嬷嬷把册子递到婉清手上,“少女乃女乃,清安院有一等大丫头两个,是爷贴身用着的,就是紫绢和紫绫,二等丫头四个,管着爷屋里的针线衣服和屋里清洁,三等丫头四个,管着院子里的杂事……”
婉清听得讶然,清安院就上官夜离一个主子,上上下下服侍的就有三十几个,还不带他身边的长随小厮,如今自己嫁过来了,又带了三房人,和六个陪嫁丫头,一起算起来,得有四十好几个了,可以开个小公司了。
韩嬷嬷办事很有条理,先从屋里的介绍起,说到院子里的,就只是按执事来分,婉清看着就清楚多了,也更加明白院里平日期的习惯和章程,侯府的规矩确实要比顾家大得多了,差事也分得细,每一项事情都有专门的人打理,遇上什么错处,也能追究到人,看得出,韩妈妈确实很能干。
认过人,又都打发了赏钱,婉清便让那些人都退下,只留了韩嬷嬷和张婆子在屋里。
“少女乃女乃,这是少爷库房里的钥匙,还有这些奴婢们的名册身契,奴婢一并交给少女乃女乃了。”韩嬷嬷介绍完后,又双手托着一大串钥匙和名册呈上。
婉清没有接,静表地看着韩嬷嬷,不知道她是真心要交出权利,还是在试探自己,韩嬷嬷态度恭谨有礼,婉清不作声,她就一直托举着,半晌,婉清才道:“这些东西……”
一旁的张婆子就在清嗓子,眼珠子使命往婉清身上睃。
“以后还是由嬷嬷管着吧,我年轻,又初来乍到的,很多事情还要嬷嬷多多提点一二呢,嬷嬷是爷的女乃娘,爷信你,我也就没有不信的道理。”
韩嬷嬷听了抬眼看婉清,精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婉清便笑对她点头,韩嬷嬷平静无波的脸色总算有了丝变化,“院子里有小厨房,爷有些挑食,有时候不想去上房了,就自个儿在屋里弄吃的,爷不喜欢吃姜蒜,也不喜欢太辣的,吃虾会起疹子……”拉拉杂杂的说了好一大通,婉清却听得很高兴,让豆芽儿一一记下了,她知道,韩嬷嬷至少已经不抵触她了,能先提醒上官夜离的生活避忌,便是一总交好的态度。
韩嬷嬷退下后,张婆子脸色很不好看的站在屋里,婉清便让碧草拿了小杌子给她坐,张婆子一坐了下去,端起小几子上的茶一饮而尽。
“嬷嬷心中可是有气?”婉清半挑了眉道。
张婆子脸上挂了丝干笑:“奴婢哪敢啊,少女乃女乃是主子,少女乃女乃说什么奴婢只有听从的分。”
这话明显就带了怨气,婉清便道:“这倒是实在话,你就是个奴才,主子说什么,你当然只有听的分。”
张婆子听了脸色更黑了,浑浊的眼眸里泛起一丝凌厉之色,婉清只当没瞧见,今天她算是给张婆子一个不小的排头吃了,很明显,张婆子是想给韩嬷嬷一个下马威,一进来就要夺韩嬷嬷的权。
以前的婉清在顾家最是柔顺木纳,几个姑娘里,只有婉清是最好拿捏的,张婆子花了大价钱才得了这门好差事,而林氏又信任她,把婉清的嫁妆都交到了她一个奴才手里管着,自然是以为能拿捏得了婉清的,
所以,一大早,她就自作主张,把院里的人全集合起来了,想借着婉清的名,把看不顺眼的给裁几个下去,又提几个顾家来过来的人,可没想到,婉清根本就不理她这一套,竟然还是把院里的管事权交给了韩嬷嬷,这让她如何不气。
你的嫁妆还捏在我手里呢?姑爷一看就不是个长命的,哼,将来,姑爷要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不哭着求老娘,张婆子在心里暗暗咬牙。
“嬷嬷屋里有几口人啊?”婉清不动声色地问。
张婆子的脸色这才缓了些,忙道:“奴才家里有四口人,奴才的男人,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十四岁了,正好可以进来服侍女乃女乃。”
婉清漫不经心的道:“十四了啊,要出门子的年纪了,那你儿子呢,多大了?”
张妈妈被婉清一句要出门子了惊得一身冷汗,回道:“奴才那儿子十六了,以前是跟在大爷身边的,如今也一并过来了,当家的以前在庄子上是个庄头,如今那庄子也一并陪过来,正在庄子上呆着,少女乃女乃这里还有两个铺子呢,太太没让以前管铺子的人跟来,铺子还营着业呢,要是关停了多可惜呀,少女乃女乃还是早些个经营起来才是正经呢,女孩儿家嫁了,嫁妆就是体已钱,可得管好了。”
这么快就打两外铺子的主意了么?婉清淡淡一笑,“也是,我跟前也没几个得用的人,我又是个不懂庶务的,既然妈妈的男人和儿子都是能干的,那不如就让他们两个帮我管着铺子吧,每月只需把账册给我瞧瞧就行了,嬷嬷是太太给我的人,我不信你,还信谁?”
张婆子听得大喜,没想到两个铺子这么容易就给交给她了,这个三小姐果然是个木头疙瘩,连这点子防范之心也没有,管两个铺子可比管着这院子里的杂事更有油水,更重要的,她可以慢慢想法子把那铺子掏空了,地契都在她手上呢,以后那嫁妆还不得都是她的?
张婆子走后,方妈妈担忧的问婉清:“少女乃女乃就这么相信她?我看她那样子就是个奸诈的,您还是防着点好。”
婉清听了笑道:“我就是怕她太老实了呢。”太老实,她怎么好抓把柄,又拿什么借口收拾那一家子?
方妈妈等还要劝,就听得里屋咣当一声响,一旁的紫绢和紫绫两个听了立即往里屋冲,“不好,爷发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