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间没有那么多的阴谋算计,或许生活会变得无忧无虑。这就是此刻展少昂唯一的想法。因为他的眼前只有一个身着橘色纱丽的女子,雀跃着,如同舞动的精灵,带着异域的诱惑。他追逐着她的脚步,被她吸引。可是心中却又充满着怜悯。
阮维夕似乎察觉到展少昂的变化,停下脚步,靠到他身边,用手温柔的抚模着他的脸颊问道:“容峥,你累了么?”
展少昂摇摇头,只是微笑。可是阮维夕从他的微笑中感到一丝不安,又或者是她内心的不安。她不知道展少昂什么时候记忆会苏醒,也不知道他恢复记忆后会怎样看待自己。可是,他既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是自己现在唯一的挡箭牌,她没得选择。
“维夕,和我讲讲你的家……”
下意识的,展少昂说出了这句话。
听到展少昂提到“家”这个字眼,维夕敏感的皱了一下眉。随后脸上浮现出苦涩又嘲弄的表情,她耸耸肩,似乎在说,不就是你看到的样子。然后,就转过身,不再和展少昂多说一句话。空气的温度仿佛随着两人之间的无声蹙然降低了许多。
展少昂尴尬的站在那里,嗓子里像是卡了一团棉花一样难受。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又不知该如何挽回。
“容峥,你想听听我妈妈的故事么?”
维夕依旧背对着展少昂,喃喃的声音与其说是想对展少昂倾诉,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
展少昂静静的站在维夕背后,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心随着她的声音节节坠落,像是坠入一个幽深的湖,黑暗冰冷。
“妈妈从前是很爱爸爸的,就算爸爸背着她找了别的女人妈妈依旧爱着他。她以为那个男人不过是一时糊涂而已。因为那个女人实在没有什么能和自己相提并论,无论是家室、样貌还是修养品性。妈妈真是傻啊,难道她不知道,男人爱一个人本就和这些没有关系么?”
“直到有一年,全家出去旅游,遇到了火灾……”
“我以为我会死在那场火海里,那是一场多么骇人的火灾呀。我当时吓坏了,除了哭,什么也不会做。妈妈很镇定,教我不要哭,让我蹲在地上,她用淋湿的被子将我们两人紧紧的裹住。妈妈那时对我说,别害怕,爸爸会来救我们的。那个时候她的眼神又坚定又明亮。如同一个虔诚的教徒。”
阮维夕的声音忽然因为哽咽而晦涩,展少昂的眉头蹙在了一起,心被提了起来。
“这个时候,爸爸出现了……可是他只是看了妈妈和我一眼,却把手伸向了那对母女。我缩在妈妈的胸前,听见她的心跳声一下子漏跳了一拍。然后,妈妈疑惑又绝望的喊了一句‘天行’,可是爸爸连头都没抬,背着维清拉着那个女人就冲出了火海,甚至连头都没回。我连爸爸还没叫出来,他们的身影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其实,他早就想我们死了吧,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妈妈手里的所有产业,然后和那个女人逍遥快活去。”
展少昂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从后面紧紧抱着了身体僵直的阮维夕。他感受到维夕的身体剧烈的抖动开,如同风中的落叶。一滴滚烫的泪水砸在他的手上,开出一朵晶莹的花。
“妈妈怔怔的看着爸爸的方向,仿佛不相信眼前的一切。那个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那个她为之不顾一切的男人,那个她深以为傲的男人,如今,在她的眼前,带着别的女人,就那样离开了她。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个眼神,甚至连个交代都没有。我想,那一刻,妈妈的心一定如同被火炙烤一样痛苦。因为,她掏心掏肺爱着的男人在生死关头已经做出了最为明确的选择。”
他是她的爱人,却不是她的良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生死面前,他不过用他的行动诠释了人性里最为自私阴暗的一面。
“妈妈没哭,哀莫大于心死。她只是默默的抱紧了我,轻声在我耳边说‘夕儿,别怕,你有我,我会一直保护你。’说罢,妈妈猛的将我抱了起来,向那熊熊烈焰冲了过去。那火如同地狱里的妖火,炙热可怕,在噼啪声中吞噬着一切。可是妈妈就那样抱着我,生怕我受到一丝伤害……最后,我们终于离开了火海,可是妈妈的手和胳膊却被火烧伤了……”
阮维夕的胸腔起伏着,像是起伏的海潮。终于,她说不下去了。
她的妈妈当年是多么的风华绝代啊,那双白女敕圆润的手如珠玉般敲击在钢琴键上,那跳动的手指像精灵一样灵活可爱。可是那场火灾之后,她带上了一幅蕾丝手套。精美的勾花遮住了手上丑陋的伤痕,却无法修复受损的神经,她到死也没有能再弹一次钢琴。维夕依稀还记得妈妈望着钢琴发呆的表情,无限向往,却生生被截断了的哀恸神情。她内心的痛苦也只有维夕能够体会一二了。
然而这就是她的家,一个看起来拥有璀璨耀眼富丽堂皇外表的家,而内部早就受了伤,撒了盐,化了脓。虽然早就结了痂,却也留下了一条永远也弥补不了的丑陋伤痕。
阮维夕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她以为自己已经强大到说起这些的时候不会再留泪了。可是真正翻动记忆深处那根脆弱的心弦时,那绷紧的弦断掉的痛让情感和眼泪都再次决堤。
展少昂将嘴贴在维夕的耳边,轻声劝慰道:“维夕,我想,妈妈并不希望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她当初倾尽所有去救你,是希望你能够快乐。就算没有你爸爸你也要坚强快乐的成长。”
“峥,有些事情是忘不掉的,至少,现在我不会忘掉……”
“若是忘不掉,至少让自己想办法不要想,或许感觉就会好些了。”展少昂打定主意不将自己听到的事情对维夕讲,他们父女间的恩怨情仇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添一笔。但是他会努力保护维夕,提醒她将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娜慕阿姨远远的走了过来,看到两人耳鬓厮磨的模样,一下子变得窘迫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阮维夕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尴尬,问道:“娜慕阿姨怎么?”
“小姐,上……上官先生来了,要……要见你呢。”娜慕阿姨说起话来磕磕绊绊,眼角的余光不是瞟向展少昂。
“我正要找他,他却送上门来。看看是哪路神仙能让我爸这么重视。”阮维夕边说边离开了展少昂的怀抱,随后她送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其中的含义,展少昂心里已经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