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儿黑鸦军进军的速度比起唐相张浚的大军快了不知凡几,张浚花了一个月才从长安赶到晋州,而李存孝、李嗣昭率领的五千黑鸦军,不过四日,便赶到潞州外围,准备抢先夺回因安居受叛乱而丢掉的潞州故地。
此时,张浚率大军行至晋州(今山西临汾),与宣武、镇国、靖难、凤翔、保大、定难等诸镇军会师,准备自西南方向对李克用的晋阳(太原)老巢发起攻击。而与此同时,云州防御使赫连铎已率兵马赶到了晋阳的北方,卢龙军节度使李匡威已率兵马赶到了晋阳的东北方,中书令、宣武军节度使朱全忠除了派遣两千兵马交与张浚指挥外,又派兵从河阳渡过黄河,袭击晋阳的南侧,从而形成了对河东军北、东北、南、西南四个方向上的攻势。
此时,摆在河东节度使李克用面前的形势是极其严峻的。首先,联军打出了奉天子招讨的旗号,在出兵之前更削去了他的一切官爵、属籍,这样一来,就把曾为唐朝立过大功的李克用跟黄巢、秦宗权这种反贼划上了等号,使他在政治上处于十分被动的地位。第二,联军四面出兵,必然要使河东军分散兵力,以应付由四个方向进攻而来的敌人,这样的战争局面对河东军来说非常不利。第三,这次对李克用的讨伐战争是在昭宗亲自牵头发起下,纠合了大批地方藩镇势力,其中像朱温、赫连铎、李匡威这些人都是李克用的死仇,对此次讨伐李克用十分卖力,而在这种强大的政治和军事压力下,原本和李克用关系比较密切的藩镇都因怕惹火烧身,都不敢出兵相助,从而使李克用在国内地方藩镇中处于十分孤立的地位。
毫无疑问,此时摆在李克用面前的形势是十分严峻的。这是一场非常难打的战争,而且是一场绝不能输的战争,如果李克用一旦战败,国内将再无他的立足之地,甚至他想再向上次一样率部逃往阴山都是很难做到。
双方兵力差距可谓极大。何谓极大?李克用这次必然是全军总动员,倾家荡产也得上的,但是他理财能力有限,麾下最重要的谋主盖寓也是军伍出身,与理财之道知之不深,河东军的军纪又一直不佳,以至于治下比较萧条,全仗着太原乃是唐廷北京,底蕴深厚,这才养气这一支大军,然而这一支大军满打满算也不到十万,这次为了迎敌,李克用紧急从沙陀及五院诸部抽调了一些人手,那就算十万好了,这就是李克用的总兵力。
而他的对手呢?北线是赫连铎和李匡威,赫连铎出兵四万,李匡威五万,总兵力九万。李克用带去迎战的兵马是六万五千左右,不超过七万,居于劣势。
南线,朱温出兵不算多,前后加起来约莫四万余,不超过五万。但是问题在于朱温知道李克用是块难啃的骨头,因此派出的都是精锐之军,出动的大将也都是战功赫赫的名将,譬如葛从周、朱崇节、李谠、李重胤、邓季筠等,再到后来,佑国节度使张全义,甚至朱温的长子朱有裕都出动了,潞州本身还有叛军万余,于是正南方就有六万汴军。
西南方向不必再多说,乃是张浚率领的十五万中央及诸镇联军,全军十五万。那么整个南线敌人,有多少兵力?二十一万!
南线的李克用河东军有多少?康君立所率河东军一万八千,李存孝所率义儿军五千,除此之外则是泽州李罕之的一万余兵。全军加起来不过三四万出头,顶破天不超过四万五。而且李罕之还不算正经的河东军,他虽然名义上是已经投靠李克用,但是对李克用的态度,却稍微有点二郎真君“听调不听宣”的意思。
这里有两个人须得介绍,一个是张全义,一个是李罕之。
张全义原名叫张居言,是个会出点鬼主意,但胆小怯懦之人。他在黄巢覆灭之际带领部曲投降了老熟人朱全忠,朱全忠表他为河南尹,在河阳节度使诸葛爽手下干活,帮助剿灭秦宗权。原陈州节度使,号称张巡第二的赵犨当时调任蔡州节度使,原因也是原先投降黄巢的军阀秦宗权又在蔡州当起了强盗,做黄巢的老本行。朝廷觉得赵犨同志守城御贼颇有一套,于是把他空降到蔡州,让他继续做他的张巡第二。
赵犨这个人不简单,勇敢刚毅、胆略过人,他的兄弟子侄也都有将才,可惜他吃亏在太勤于王事,不像其他藩镇一样积极建立自己的势力,因此没能成为五代时争霸天下的一员——这样的忠臣在唐末也算难得了。这种人才,自然是李克用和朱全忠都积极拉拢的。到底是朱全忠有本钱,把女儿嫁给了赵犨的儿子,两人遂结成了儿女亲家。赵犨为子孙计,自然而然地也就倒向了朱全忠一方。李克用闻之,只恨自己太年轻,没个女儿什么的可以嫁人,眼睁睁地看着朱全忠添了帮手,只能干瞪眼,毫无办法。另一个是李罕之,这个人很有点意思,他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但小时候家里穷,没办法只好去做乞丐,结果因为太没有“乞丐范”,居然一个钱也讨不到,只好又去做和尚,不料基于同样的理由,也没人给他布施。李罕之讨钱大业接连失败,勃然大怒,把僧衣月兑下来往地上一摔,你妹的,老子不干了!于是完成了跟他主子黄巢在传说中恰好相反的生命历程,聚众投靠了王仙芝,后来又归于黄巢,在黄巢渡河的时候投降朝廷,也隶属河阳节度使诸葛爽手下。
李罕之为人阴沉,诸葛爽因此不怎么信任他,老大不信任,他的日子自然过得不怎么舒服。好在过几年诸葛爽死了,其子诸葛仲方在大将刘经的拥立下做了河阳节度使。刘经有了拥立之功,骄傲自大起来,诸将都不怎么服气。一来二去,河阳就生了内乱,几员大将你打过来我打过去,诸葛仲方还是个孩子,弹压不住。张居言和李罕之由于原先是老战友,为了对付刘经,就订立盟约,相互救助,约定大家要像张耳、陈余那样患难见真情。
两人一合计,合兵一处去攻打刘经了,却被刘经在河阳城下一阵砍杀,杀得大败。但刘经也没能支持多久,贼兵孙儒打下河阳,赶跑了他。诸葛仲方无处可去,只好投靠李罕之、张居言。张李二人一想,这会儿只能找李鸦儿,于是告急李克用,李克用果然仗义,立即派了安金俊相助,沙陀骑兵一到,立马把孙儒的部队冲了个七零八落,李罕之也就顺理成章地在李克用的表奏下成了河阳节度使。
李罕之这个人,反复无常,残暴之极。李克用帮了他,再者实力又强,他不好直接去抢李克用,就拿王重盈下手。王重盈接到急报之后直接傻了:不对吧,李罕之打过来了?咱不都是李使相(李克用当时被授予同平章事,也就是宰相衔,宰相兼任节度使或者节度使兼任宰相的,时称使相,地位尊崇)的人吗?登上城墙一看,不由他不信,赶紧给李克用送急报。
李克用接着急报,还以为王重盈看错了人。盖寓可不这么想,李罕之是条狼,不能不喂,不喂要噬主,也不能喂太饱,喂太饱了要起野心。现在不喂他,他急了眼,打王重盈这事情没什么奇怪的。李克用给李罕之去信要他退兵,李罕之回答得很干脆:兄弟们没粮食,找王重盈要点粮就走,没别的意思。李克用此时正准备对付世仇赫连铎和心月复大患孟方立,实在抽调不出人手和他火并,只好跟王重盈说你捡点有的没的送他好了。王重盈接到李克用的回话,怒火直冲到顶门。老子没有多余的粮食,有也不给他,老子要拿下你李罕之个狼心狗肺的。他于是密谋联结张居言,许下好处,让张居言在后头捅李罕之的刀子。张居言打仗不行,但敛财、聚粮、指挥军士屯耕倒是一把好手,否则黄巢也不会把后勤全交给他。那时张居言手里有粮,李罕之除了抓些人来吃,其他的全靠他输血维持。李罕之贪得无厌,见什么要什么,要完了连个谢字都没有。张居言也是贪财好货之徒,李罕之跟他要一粒米都跟割肉似的疼,一来二去,双方那“张耳、陈余之义”就跟水面上的浮萍一般,挨得的时候看似挺紧挺好看,但随便一扒拉就散了。王重盈许下财货叫他动手,张居言找来心月复一合计,觉得这事情可行,反正是撕破脸,咱趁他倾巢出动来个绝的。
于是在文德元年,当今天子李晔刚登基之后没多久,张居言趁着李罕之攻打河中之际,派军夜袭了他的老巢。李罕之全族被抓不说,张居言又马不停蹄,直接抄李罕之的后路。李罕之军已经几天没有粮食,斗志涣散,又听说老窝被掏,一哄而散。李罕之在手下两个心月复符存审、王建及的拼死保护之下逃出虎口,直奔太原城找李克用哭诉去了。
张居言一打跑李罕之,下一步就是立刻依附朱全忠。朱全忠喜得仿佛天降美女到他床上一般,立马派葛从周、丁会、牛存节带兵接管河阳,顺便给张居言改了个名字叫“张全义”。
要说这两位改的名还真是有意思得很,全忠号称全忠,最后却弑了皇帝;全义名叫全义,却赶了朋友。
李克用是什么主?在太原闻报,二话不说,当即派出手下第一员猛将李存孝带上副将安金俊、史俨儿、安休休和献了黄巢脑袋的那个薛阿檀,领兵七千送李罕之回河阳继续做节度使,顺便把别的节度使都赶跑——别说,这位李使相颇有春秋战国时期各国抢着送公子回国继位的遗风。至于李罕之那两个骁勇手下,李克用当然不能让他们拧成一股绳,直接要来收为干儿子放进了近卫队。
这两人里,符存审很值得多提一句他就是李曜——或者说李存曜——现在的八兄,而且是站在同一条战壕里的一位兄长。
清楚了张全义和李罕之二人的恩怨,接下来的情况就顺理成章了。河东大战最先从南面打响。早在张浚离京前,因为潞州发生内乱,昭义节度使李克恭被安居受杀死,然后安居受举州投降了朱温,朱温随即派河阳留后朱崇节率兵镇守潞州——那时候李曜正是刚回代北。而李克用对此是绝不会坐视的,所以立即派大将康君立率军围攻潞州,到了张浚赶来之时,潞州之战还没能打出结果。
张浚带兵于晋州与诸镇兵马会师,朱温则派大将葛从周率精骑从壶关连夜抵达潞州城下,冲破河东军阵进入潞州城,与朱崇节共守潞州。与此同时,更派大将李谠、李重胤、邓季筠率兵攻打李克用所属的泽州,又命佑国军节度使张全义、长子朱友裕率军驻扎在泽州之北,以应援进入潞州、围攻泽州的军队。
刚才特意提到过,驻守在泽州的是原河阳节度使李罕之。泽州被围之后形势十分危急,但他和张全义是死对头,不可能投降,只好再次向李克用连连求救。而在这个时候,赫连铎和李匡威的人马也已经开始由北线对河东发起进攻。面对着从南、北、东北这三个方向上的敌人同时进攻,李克用毫不慌乱,当即命骁将李存孝率五千兵马救援泽州,并侍机击破张浚,而自己则亲提大军,北上迎战赫连铎与李匡威。
眼下的情形,便是如此。北线李克用兵力还只是略处劣势,而南线虽然看似也有四万多兵,但除了李存孝这次带来的义儿黑鸦军之外,其余不论是康君立所部,还是李罕之所部,都是久战疲兵,战力如何,殊难逆料。
换言之,李存孝这五千兵马,必须在面对二十万大军的情况下,起到力挽狂澜于即倒的关键作用!即便以李存孝不可一世的霸气,以李嗣昭有我无敌的锋锐,二人也不敢真将二十万大军视作猪狗,连日来一边行军,一边商讨军情,看看有无破敌良策。
商讨如何破敌之事,李存孝和李嗣昭自然不会瞒着李曜,不过大多数时候也不会特意派人请他来一起商议。因为李曜现在虽然表现出了颇不一般的能力,短短两个月便将军械监起死回生,可毕竟他没有带兵出征过,这两位年纪虽然不算太大,但军旅生涯却都已然不短的宿将自然不会觉得李曜能有什么破敌良策。
面对两路实力都很强大的敌军,李存孝和李嗣昭一时也还真没什么良策,只能按照李克用预先定下的方案,先争取夺回潞州,救援李罕之,再破唐相张浚。于是,这五千黑鸦军隐蔽行踪,进入长子县西部地区驻扎,以便阻止张浚和朱温的人马相互联系。
黑鸦军驻扎在长子县岳阳村附近。岳阳村曾是古代岳阳县城——当然,不是“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所在地的那个岳阳。
这岳阳古县建制虽己撤消三百多年了,但是古城衙院,城墙,水寨等军事设施保存完好.尤其是村东山有大化寺,村西南岭有山东庙,象是一对犄角和一双鹰眼,既扼守着全村又监视岭南大道.所以李存孝和李嗣昭英雄所见略同地认为应该在此里安营扎寨。
安营扎寨之后,平时看来很有急先锋形象的李存孝却偏不着急,反而练兵不息。此番黑鸦军全是骑兵,因此每天天刚亮便由村西沿河滩而上,一直奔驰至马箭村东,便弯弓搭箭射鞍心,岳阳村的赛锣圪堆和马箭村就由此面得名。五千骑兵,听起来也不过一个数目,没有直观感觉,其实这五千骑兵一个村落根本住不下,主将李存孝只能把兵扎在刁黄村东的一个小庄子周围,又是安兵寨,又是立马场。李曜作为“后勤部长”,忙得那叫一个分身乏术,鸡毛蒜皮的事情吵得他头都大了,觉得自己当年管生产科的时候也没这么累过。晚上闲下来了之后就不禁想骂那些写史书的家伙们,为毛在你们笔下,大军出征之后,每次安营扎寨都只能几个字“于某处驻扎”,尼玛知道光这么个驻扎就有这么多狗屁倒灶的破事么?
李存孝每天带兵沿刁黄山西上,一直到发鸠山主峰之一的双脑山南边那块平地上,这才开始跑马练兵,后来人们还把这块平地所在那座岭叫做跑马坪,把驻扎军队的那个小庄子叫做营坊村。
这天李曜刚接受一批从晋阳运来的最大份额的军粮草食,约莫够人吃马嚼一个月左右,正给那押粮官记录功勋在案,那押粮官却急急忙忙地道:“李转运,记功且不必忙,某此处有刘王妃手书密函一封,托某转交三位郎君!”
李曜一惊,忙问:“可是有甚紧急军情?糟糕,二兄与九兄去了跑马坪,要午后才会回营。你别急,某立刻派人去请二位军使。”
押粮官却立刻摇头摆手,道:“不必不必,李转运可能没听清,刘王妃说的是,给三位郎君都可以。”说着,立即从袖中拿出一封火漆完好的密信来,递给李曜——
建功立业的机会终于要出现了,诸位节帅相公,赐李转运几张红票,超迁几转则个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