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儿见信如唔。今大王北征,晋阳仅遗弱女幼子,本不宜过问军机。然今日获悉,事关重大,不得不言。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神策左军中尉、魏国公杨公来函,言汴帅上奏,曰其已得潞州,请天子遣帅镇之。天子延英召对,诸相均举京兆尹孙揆,以镇泽潞,函出之际,揆已得授旌节,北走赴任。吾儿英杰,当有应对……”
李曜看完,眼皮子猛地跳了一跳,心中狂喜:“来了,来了!孙揆果然来了!”
那押粮官见李曜见信大喜,偏偏又像是某种奸计得逞似的喜,不禁心中狐疑:“莫非刘王妃给李转运说了一门亲事,否则怎是这般想笑而又不敢大声笑这般神情?”
李曜是不知道这押粮官所想,否则必然要鄙视他。有道是大丈夫何患无妻,以哥这般人品才干,害怕找不到妻子?再说了,刘王妃乃何许人也,焉能闲着没事帮哥说媒来了?这可是一位巾帼英雄。
想当初朱温搞出上源驿之变,差点在城中杀了烂醉如泥的李克用,大将史敬思独自断后,箭无虚发,射杀汴军竟达百余,英勇战死。
李克用大难不死,一路逃回营中,与其妻刘氏抱头痛哭。要说李克用的这位,简直是“虎夫无犬妻”。在李克用赶回来之前,已经有几个随从侥幸先从汴州城内逃了回来,向刘氏禀明了汴州之变,甚至还一个个信誓旦旦都说李克用已经死了。
刘氏一想当时那个情况,估计李克用还活着的希望也是真的不大了。要是换成一般的女人遇上这种情况,必然得扯乱头发,蹬掉鞋子,然后一坐在地上,对着李克用受难的方向大哭一声:“李克用啊!你这醉死鬼,你就这么走了,可叫我怎么活呀!哎呦喂……”
但刘氏可真不是一般的女人,听到这个情况毫不慌乱,立刻将手下诸将召集起来,整肃全军,准备一到天明就起军还镇,为避免动摇军心,又将这些先逃回来的士兵全部杀死,以封锁消息,处理得十分得当。
此时李克用刚刚回到军中,酒意全消,惊魂稍定,在军中大骂朱温直娘贼、白眼狼。想着自己好心好意替他解了围,免他城破必死之难,却无端遭此毒手,怎肯善罢甘休?立即便要点齐兵马找朱温报仇。还是刘氏为人沉稳,劝李克用道:“公为国讨贼,而以杯酒私忿,必若攻城,即曲在于我,不如回师,自有朝廷可以论列。”
意思是说:你是为国讨贼,现在却因为一点杯酒私忿结怨,假若一定攻城,就理亏在我方了,不如暂且回师,奏明圣上,自有朝廷可以议论是非曲直,还你公道。
这话说得的确很有见地,李克用一想也是,老子现在是国姓公,入郑王属籍,跟皇帝是兄弟辈啊,怎能不给兄弟面子?当即起军开拔,退回本镇,又写信大骂朱温。朱温接到信后,也知道是自己理屈,只得把责任往死去的杨彦洪身上推,给李克用复信中称:“前夕之变,某实不知,实乃朝廷派使臣与杨彦洪暗中合谋所为,今杨彦洪已经伏诛,望李公谅察。”
但是这个话,就算说给鬼听,连鬼都不信啊。七月,李克用回到晋阳,一面大治甲兵,欲报上源驿之仇,一面又上表朝廷,要朝廷派兵讨伐朱温。
这时候黄巢刚死,僖宗好容易才松了口气,接到李克用的表章吓得手都抖了,大惊失色。这件事很清楚,肯定是朱温输理,本来李克用去中原就是助他们围剿黄巢的,又帮他解了汴州之困,就算人家李克用喝多了耍了几下酒疯,那不过是小毛病,你爱听就听着,不爱听跟他吵吵两句也就罢了,总不至于对人家下死手吧!人家不远千里而来救了你的命,别说吹吹牛鄙视下你,就算骂你没本事,你也应该担待过去啊!
只是道理虽是这么个道理,但朱温也不是好惹的,僖宗自问也管不了人家。但要是干脆不管吧,李克用又铁定不干,这位兄弟要是发起酒疯来,须知不是耍的。
僖宗是两边都得罪不起,左右为难,只好一味地和稀泥,忙不迭将李克用封为陇西郡王,封李克用的弟弟李克修为昭义节度使,又派宦官飞龙使杨复恭赴晋阳对此事进行调停。
杨复恭是杨复光的兄弟,杨复光是晚唐时期最为著名的忠义宦官(有过介绍,此处略过),素为全军敬仰,李克用能被朝廷重新启用,其中多有杨复光的功劳,所以李克用对杨复光还是十分尊敬的。此时杨复光虽然在收复长安后于关中病故了,但余威尤在,李克用对他的兄弟杨复恭也还是很给面子的。但是面子归面子,报仇归报仇,一码归一码,不能和这个稀泥。这次李克用跟朱温仇结得太深,不是靠谁的面子就能把这件事情给摆平的,所以任凭杨复恭把吐沫都给说干了,李克用也坚持要对汴州兴兵。
杨复恭没有办法,只得回去向僖宗交旨。僖宗也没办法,只得又把他派回来,李克用还是不干,来来回回把杨复恭的腿都跑细了,也没整出个结果来。后来李克用一方面看出来想让朝廷派兵帮他讨伐朱温是没什么指望了,另一方面又看在杨复光的面子上,就不想再为难他的兄弟了,所以假意答应了朝廷的条件,说暂时先不对汴州兴兵。但实际上李克用一刻也没放松备战,只等时机一到就甩开朝廷,自己起兵去找朱温报仇。至于后来一直没有机会,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乱世之中,变乱太多,谁也说不准,太原与汴州相隔又不是那么近,也不是说打就好打。
“你此去回禀阿娘,就说此事儿等已经知晓,自有办法妥当处置。”李曜定了定神,吩咐押粮官道。
押粮官乃是李曜直接分管的下属,自然不敢对李曜的安排有何意见,连忙告辞而出。
李曜叫过憨娃儿来,见他神色郁郁,不禁笑道:“怎么,没准你去跟二兄、九兄他们跑马,憋得气闷了?”
憨娃儿摇头。
李曜道:“那又是何故?”
憨娃儿藏不住话,便道:“俺看那些都头的马都比郎君的马好,俺心里不舒坦。”
李曜先是一愣,继而失笑道:“就为这个?”
憨娃儿嘴一瘪:“郎君的马,总得跟存孝郎君和嗣昭郎君的马相仿,才是道理。”
李曜摇头苦笑,道:“某又不出战,空占一匹良驹,岂非暴殄天物?”
“怎会如此?此番出战,我军兵少,郎君这一千五百人迟早用得上,届时全军都出动了,难道郎君独坐军中不成?左右是要出战的,岂能没有好马?”憨娃儿依旧倔强着说道。
李曜还待劝他不必为此怨恼,帐外李存孝地声音响起:“说得正是,大将岂能不配好马?”
“二兄今日怎的这般时刻便回了?”李曜见果然是李存孝和李嗣昭两人一齐进了帐,不禁奇道。
李存孝摆摆手,示意先不谈这个,反而道:“某却是忘了十四弟的坐骑不够雄峻之事了,不过这也好办,此番某领兵出征,带了五匹马,均为良驹,一会儿十四弟自去选上一匹,当堪使用。”
李曜正要谦词谢过,李嗣昭也笑道:“某也带了五匹,十四弟也可去选一匹。想来十四弟虽然也有出战之时,毕竟不会如某等每战必上,两匹良马,当是足够。”
李曜见他们说得诚恳,估计自己再啰嗦一下,反要惹他们不喜,只好笑着谢过二位兄长,然后又问为何今日早归。
李存孝道:“康君立在此围城许久,寸功未立,某等所领俱是轻骑,又无工程器械,帮得上他什么忙?在此处扎营,只能阻止潞州汴军不能与张浚联系,此外却无大用。某今日与益光商议,与其在此空耗粮草,不如南下为李罕之解围。李罕之被围许久,某等迟迟不至,泽州万一被汴帅攻陷,只怕吃罪不轻。他既是被围,汴军自然全在城外,届时若某等忽然掩军杀至,汴军岂有不败?如此既能立功,又能痛杀一番,总好过在这里每日遛马。”
李曜看了李嗣昭一眼,李嗣昭也点点头:“正是这般。”
于是李曜便拿出刘王妃的那封密函来,递给李存孝,道:“阿娘密函,朝廷派孙揆出任泽潞节度使,正向潞州赶来。”
李存孝哦了一声,问:“孙揆是何人?”
李曜道:“此人字圣圭,乃刑部侍郎逖五世从孙。第进士,辟户部巡官。历中书舍人、刑部侍郎、京兆尹。今番天子以揆为兵马招讨制置宣慰副使,今又更授昭义军(就是泽潞)节度使,命其以本道兵会战。”
李存孝听了就是一笑,道:“当今天子,何其不智!泽潞纷乱,岂是孙揆这文官掌控得住,安置得稳的?如此潞州无恙也,某等正可以立即南下,助李罕之破敌!”
李嗣昭却是微微蹙眉,问道:“孙揆已然来了?人已至何处?”
李曜摇了摇头:“信中未曾言明……须知这信是观军容使杨公报与阿娘,阿娘再遗书某等,此中必然费时……不过按路程来算,孙揆应该快到了。”
李嗣昭眼珠一转:“孙揆此来,不知会带多少兵马?”
李曜哈哈一笑:“就知道九兄要打他的主意!某以为,孙揆此来,最多不过三四千兵。”
李存孝一听这话,眼前一亮,忙问:“他堂堂节帅上任,潞州又正在开战,他竟敢只带三四千兵?”
李曜笑道:“二兄以为张浚何许人也?此人好大喜功,若是分兵孙揆太多,万一日后孙揆在潞州大了什么大胜仗,岂不是弱了他的风头?”
李存孝撇撇嘴:“某等兄弟在此,管他孙揆也好,张浚也罢,都不过是来给你我兄弟送鱼袋罢了,还有甚风头!”
所谓鱼袋,是指唐时官员腰间佩戴的金鱼袋、银鱼袋等象征官位品衔的饰物。
李曜笑道:“某等知晓,张浚可不知晓,他还打算做一做李德裕呢!”
“李德裕?”李嗣昭嘿嘿一笑:“李德裕最后不也远窜了么?”
李曜想了想,道:“二位兄长,弟以为此番孙揆前来赴任,对我等而言,乃是一大机会。只消击灭其军,活捉孙揆,不仅是一场大功,而且我军首战得胜,日后的仗,也就好打了不少。敌军畏于我军声威,日后交手起来,必然胆寒。”
李嗣昭道:“不错,正是这般道理,既然如此,不如我等立刻放出探马,同时准备拔营,前去会一会这个孙揆孙节帅!”
李存孝却摆摆手:“既然只有三四千神策军,何须得我等这许多兵马?先派探马打探清楚,某再领三百兵设伏,区区孙揆,手到擒来。”
李曜是知道李存孝战绩的,他说这三百兵可以将孙揆手到擒来,那不是开玩笑吹牛皮,人家历史上的确是做到了的。只是有一点,李存孝得了这个功劳之后,又是解围潞州,又是击败张浚,最后依旧没拿到潞帅旌节,既然这样,此事自己是不是也该在这里面分润一点功劳才好?
哪知道他还在琢磨这件事,李嗣昭已经说道:“既然二兄这般说了,小弟也无异议,斥候多由小弟指挥,小弟这便派出斥候探查,必将孙揆来路探明,助兄长破敌!”
李曜一时找不到可以立功的机会,不禁着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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