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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来访,打扰大人歇息了!”来人月兑下裘毛大衣,拱手行礼,烛光摇曳中,那白净的脸有些阴晴不定,来人竟是苏钦!
“苏公子来便是了,何必送如此重礼?”看着大红礼单,刘通判的黑脸乐开了花,“快请坐!”
“多谢大人赐座!”苏钦勉强坐在椅子上,一咬牙,“此番州试学生在第三场时务策时由于身染寒疾,发挥失误,还请大人通融!”
“不是本官不想帮忙啊!”刘通判有些为难,“过去这州试都是通判、同知等官员主持,这次招讨使大人却是亲自主持蜀地所有的州试,成都府是让府学教授丁一鸣在主持,我也不过是跑跑腿而已!”
“大人在成都府素有威望,想必考官们还是很听大人的话的!”苏钦慌忙起身,低头行礼,“学生苦读数年,不想考场失利,本来我父亲身体就不好,若再被这不好消息刺激,恐病情愈发严重,还请大人通融!”
“这可难了啊!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刘通判却是一幅头痛模样,“这礼我还是退回去吧!苏公子请回!”
“学生家中还有颗祖传的夜明珠!”苏钦慌得乱了手脚,“只要此事办成,学生定当送来孝敬大人!”
“难得苏公子一片孝心!”刘通判闻言大喜,“这试卷皆已密封,不知苏公子第三场考试试卷可有何明显标记?”
“从左往右,第二竖排最后一个‘也’字,第五竖排倒数第二个‘也’字,明显其它的‘也’字的提钩要高许多!”
“原来如此!”这子还挺有心机的!刘通判干笑两声,端起茶杯,“我会尽力而为的!送客!”
“学生告辞!”苏钦心中暗喜,忙躬身退了出去。
“来人!”刘通判双手托着圆滚滚的大肚子,大声道:“准备马车,本大人也该到贡院去办公了!”
“启禀招讨使大人,这各州的州试高中名单已经出来了!”到职不足一月的蜀地提督学政马慕圣恭敬地呈上名册与试卷,“按照朝廷给各地的名额,此番州试蜀地共有一百零三名士子高中,下官已经圈选了三十份优秀考卷,请大人决定第一到第十名的人选!”
“呈上来!”庞厚启这两日可谓望眼欲穿,虽巡视了几个较大的阅卷场,但成都府的阅卷却始终未加以过问。
臭子考得还不错嘛!看着这熟悉的字体,潇洒的文章,优美的诗赋,庞厚启一眼就看出这就是方连山的卷子。
为了避嫌,庞厚启没有立即决定,又翻阅了起来。
这篇文章不错!字体工整有力,对经《尚书》的理解也很深刻!干脆这人就当第二吧!
这是谁的考卷?这第三场的时务策写得根本前后月兑节嘛!不过字写地还看得过去,前两场考得也不差!算了,蜀地也不可能人人都是顶级人才嘛!庞厚启虽有些皱眉,却也没有痛下杀手。
庞厚启翻完了三十份考卷,就要提起狼毫,圈定前十。
“慢!”突然丁一鸣声音沙哑地喊着,冲了进来,“下官有紧急事情向大人禀报!”
“丁教授,何事如此急切?”庞厚启有些疑惑地放下狼毫。
“下官有罪啊!”丁一鸣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原来丁一鸣在刘通判的威逼利诱下,昧着良心将苏钦的卷子定为了成都府三个高中名额之一。阅卷结束回家后,想到那些被埋没的试卷,他仿佛看到了无数本应高中的士子们在雪地中无助地呜咽哭泣,再想想自己苦读数载方才中了个三甲进士……这样不行!万一东窗事发怎么办?反正我也老了,不能将一世清名毁于一旦!于是天一亮,便直奔招讨使衙门而来……
什么?听完丁一鸣的告罪,庞厚启勃然大怒,“来人!将丁一鸣与刘通判打入大牢!蜀地所有考卷立即另外找人重新批阅!马慕圣,失察之罪你难辞其咎!莫非你也收了他人的银子?”
“大人息怒!”马慕圣从容跪下,不慌不忙,“下官在礼部呆了多年,这科场舞弊不知见了多少!为此而被革职的同僚、被责罚的考生太多了!因此下官被放到蜀地当学政时,便告诫自己不可贪腐!这三十份试卷确是从一百零三名高中试卷中选出来的优秀试卷!失察之罪,下官自当承担,但这贪腐之名下官宁死也不承认!”
“马大人请起!”庞厚启也发觉自己失言了,有些尴尬,“方才盛怒之下,口不择言,还请马大人谅解!”
“大人!”马慕圣热泪盈眶,俯身磕头,“下官有一言,想向大人单独汇报!请大人听过之后,再行发落!”
“丁教授,你且到偏厅等候,不可将此事告诉他人!”庞厚启也感到自己急了些。
“殿下!臣马慕圣参见吴王殿下!”待丁一鸣离开后,马慕圣突然行起了大礼。
“你认识我?”庞厚启有些惊诧,“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臣不过是一个的礼部主事,殿下没见过我也很正常!”马慕圣十分恭敬,“其实臣是右相庞老爷子的门生,因为早年会试时庞老爷子便是臣的主考官。虽没有与恩师常相往来,却也有些诗词切磋。庞家的一些姻亲臣还是有些了解,却从未听过有殿下这样一个子侄。加之殿下幼时,臣有幸在学士府见过您一面。所以斗胆相认!”
“原来是故人!”庞厚启忙扶起跪倒的马慕圣,“大人请坐!您看这舞弊案该如何处置?”
“敢不直言!”马慕圣恭敬侧坐,“依臣之见,这案子不可闹大!此番蜀地州试拖延数月,可以是常举中的制举!备受朝野瞩目!而且殿下化名镇蜀,可见是不愿借助皇族身份!如今朝野上下对庞厚启这个名字可是交口称赞,此番科考后,殿下定当以功臣身份重回洛阳!在此关键时刻,若因科考案耽误了殿下的英名,可谓得不偿失!”
“哦?”庞厚启沉吟片刻,“那对广大士子岂不是不公?”
“其实其他几个大考场问题不大,臣亲自去巡查了数次,也调阅了若干试卷!”马慕圣拱手道:“只是成都府乃殿下驻足之地,臣不敢肆意查阅!不想竟出了这样的乱子!那刘通判来头可不,得罪了燕王可是个大麻烦!还请殿下三思!”
“现在辽国蠢蠢欲动,燕王为大梁北方屏障,的确动不得!”庞厚启有些头痛,“那我们该怎么办?丁一鸣还等着呢!”
“臣有一计!”马慕圣上前一步,“我们连夜秘密重阅成都府试卷,赶在明日放榜前完成就是!”
“可有数千份试卷呢!”庞厚启想了想,“其实成都府州试的前两名我已有中意的试卷,你再去寻一份这份试卷再好些的就行了,这份为刘通判托情舞弊的试卷绝不能高中!”
庞厚启大手一挥,这份第三场时务策没答好的试卷如断翅的蝴蝶,悄然落地……
“连山,今日个放榜,你怎么也不去看看?要不让成三去看看?”语嫣见方连山悠闲地练着书法,不禁有些焦急。
“雯儿,你呢?”方连山却是将在一旁研磨的雯儿拥在怀中,狠狠亲了一下。
“坏死了!”雯儿俏脸绯红,慌忙躲到语嫣身后,“他是在想,中了就不用看了,没中就更不用看了!”
“知我者,雯儿也!”方连山坏笑着将两女拥在怀中,“疼我者,语嫣也!”
“臭美死你了!”语嫣挣扎着逃开,“你既然不去,那我们就去陪陪菡儿吧!阿依正一个人照看她呢!如霜正做你最爱吃的回锅肉呢!”
“真不知我是从哪儿修来的福气!”方连山心中暖暖的,携着两女往后院而去。
刚走出书房,就听大门外闹哄哄的。
一阵锣响,一个声音高叫道:“快请方老爷出来,恭喜高中了!”
“连山,你高中了!”语嫣喜得跳了起来。
“我们快去看看!”雯儿拉起方连山就往大门奔。
只见大门外围了一大群人,三个差役正从马上下来,见方连山三人出来,忙俯身上前,“敢问阁下可是方连山方老爷!”
“嘻嘻!”雯儿扑哧一笑,“什么老爷!他连胡子还没长出来呢!”
“恭喜方相公州试高中成都府案首!”三个差役忙跪下贺喜。
“案首是什么?”方连山莫名其妙。
“就是州府的第一名!”语嫣喜笑颜开,“成三,快发赏钱!”
“恭贺方相公高中!”围观众人亦纷纷道贺。
“喜报!”正热闹间,数声锣响,又是几匹马,二报、三报接踵而至。
“捷报贵府老爷方连山高中剑南西路州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数名差役翻身下马,跪倒急报。
“解元郎!”语嫣和雯儿惊得目瞪口呆,围观众人亦傻了眼。
“怎么?我不像解元郎吗?”方连山看了看自己,衣衫还是挺整洁的嘛!
“恭喜解元老爷!”
围观众人简直炸开了锅,纷纷跪倒,磕头庆贺。
“连山……谢谢你!我们成家居然出了个解元老爷!”语嫣热泪盈眶。
“我没看错你!你是有真本事的!”雯儿亦喜得流出眼泪,“爷爷知道了,该多高兴啊!”
“大喜的日子哭什么?”方连山却是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将两女拥在了怀中。
“成都府学教授丁一鸣丁大人来拜新中的方老爷!”一个衣着整洁的仆役手里拿着一张大红全帖,飞跑了过来。
两女忙进后院回避,围观众人却是愈发多了起来。
“剑南西路州试第二名亚元陈佐老爷拜访新中的方老爷!”一个差役亦拿着大红全贴奔了过来。
两顶轿子几乎同时落地,满脸堆笑的丁一鸣和春风得意的陈佐相互行礼后,一起走了过来。
“晚生拜见丁大人!见过陈大哥!”方连山拱手行礼,“丁大人请进!”
“恭喜!”丁一鸣客气一番后,踱着方步先走了进去。
“陈大哥,恭喜!”
“连山弟,我该恭喜你啊!你子,竟考了个解元郎!”陈佐亦十分欢喜。
“请进!”方连山悄声道:“那第三名是谁?”
“真是出乎意料!”陈佐摇了摇头,“竟是那袁玄要!真没看出来!”
真是他!方连山被震得呆住了!
“这人哪,真是不可貌相!”陈佐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该对他客气些!我派人去寻他,他家竟锁门闭户,左邻右舍也不知他到哪里去了!”
“那高级班的士子呢?”
“其他考场也有两个过了州试!”陈佐有些惋惜,“彭晓、黄荃、李旬都落榜了!可惜那苏钦竟也落榜!他向来都是高级班第一名呢!”
三人进屋分宾主坐下,正要上茶时,成三走了进来,躬身禀报,“招讨副使陈大人、学政马大人来访!还有鹤江书院掌院李梦其大人来访!少爷也回来了!”
方连山三人忙放下茶杯,匆匆向门外而去……
当天,整个成都府城都轰动了!成府书童方连山竟中案首,又中解元!无数达官显贵纷纷登门拜访,与成家素有往来的就不了,就是曾与泰安商行有过矛盾的商户亦提着重礼前来求见方连山!排队都排到几里外去了……
“哐!”
茶杯被摔得粉碎,刘通判的黑脸已经气成了猪肝色,好好的桂榜一夜之间竟然变了模样!榜上居然没有苏钦的名字!
“通判大人!”苏钦脸色苍白,心已坠入谷底,“这榜文都贴出来了,该怎么办?大人救我!”
“他们得意得太早了!”刘通判阴笑数声,“苏公子,你果真想要得这士林功名?”
“我苏家历来是书香门第,历代祖先在前朝亦是高级文官!我祖父虽已过世,但也是前朝枢密副使!”苏钦眼泪簌簌而下,“不想我们这些后人竟如此不堪!我和父亲还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我怎么会不想得到这功名?”
“想得到也很简单!”刘通判冷冷地盯着失魂落魄的苏钦,“只要燕王发话,那礼部就是挤,也会再给你一个高中名额!不要州试,就是会试、殿试也会顺利过关!不过……”
“不过什么?”苏钦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激动地满脸通红,“我就是花光家财,也要得到这名额!”
“燕王殿下可不差你这点银子!”刘通判眼珠一转,“只要做到两件事,这名额便能到手!”
“大人请讲!”苏钦呼吸都急促起来。
“第一件,从今后你要忠心燕王,时时处处唯燕王马首是瞻!不仅要忠心听话,还要努力将前朝遗老遗少拉拢到燕王身边!”刘通判俯视着一言不发的苏钦,“这第二嘛!嘿嘿!那薛菡姑娘老弟应该认识吧?我要你将其弄来,让我享用一夜!你可答应?”
“这……”苏钦心如刀绞。
“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时间一过,可不要怪本官无情!”刘通判一端茶杯,“送客!”
苏钦痛苦不堪地走出了通判府,麻木地游走在雪花飞舞的黑漆漆的大街上。
恍然间,他看见了一家酒馆还在开门营业。
“老板,上酒!”苏钦只想借酒浇愁。
“今日个方连山真风光啊!那到方府送礼的都快绕府城一圈了!”
“我也看到了!那些大官们都纷纷去拜访呢!什么学政、知府等等,可多了!我要是有这么风光就好了!”
“你就等着祖坟上冒青烟吧!”
“唉!喝酒喝酒!”
两个酒客叹息着又灌下一大碗烈酒。
“咕咕”
苏钦再受不了这巨大刺激,甩开酒碗,抱起酒坛拼命往喉咙里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