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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痕界来到他要服务的位置,发现那是一幢很大的房子。
一眼看上去,甚至楚万钧的房子还大十倍有余。然而在风格却是极其简约,和楚痕界一路上乘着飞星雪看到的豪贵华丽与艺术感交杂的建筑风格差距颇大。
门口两侧竟是贴着一对他曾经很熟悉的东西:门联!
上头写着两行字:
尝大苦者,乃为酝酿深层突破;
享重权者,必当肩负等量承担。
没有横批,但楚痕界知道,这是始皇流传下来最有名的两句话,没有之一。内容也并不是真的对联,用词浅俗,却是言浅意深、公认被验证得最广泛的两句。
雕工细腻的门板看起来还是玄星某种极为名贵的原木所制,上头的雕花质朴而雅致。
庭院的花圃整理得平平整整,却又鲜艳有致,活像是一幅油画里头剪下来似的。
直觉告诉楚痕界,这定是一个很有人文气息的老先生。
但是直觉也告诉楚痕界,特别找沟通型人才来做的服务,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异之处。
所以,他脑海中顿时浮现了一个
弯腰驼背,满脸横肉,鹰鼻凸眼,却又穿着雪白西装,打个黄色红点领带,手持一只高脚杯,杯中晃荡着的血红色液体装了三分满的怪老头。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也不是没碰过,怕个乌龟啊!冲。」
扣,扣,扣。
※※※※※※※※
「咿呀」
门,自动地开了。
落脚这处深色木质地板后发出的「咿咿」声,告诉着楚痕界这房子已有相当历史。
里头的景色,和外面的光洁整齐却是全然两样
并非脏乱,而是……
书!
里里外外全都是堆得满满的书!
楚万钧的家还大十倍的空间之中,竟然除了书之外,什么家俱都没有!
或者……书,就是这里唯一的家俱。
竟是在这个星球,数十年前就据因被博物馆收购而近乎绝迹的「书」。
整个房间弥漫着厚重的书霉味。
而一个印堂两侧雪眉掩目、面上皱态纵横的白衣老者,正端坐其中。
楚痕界强忍着心中的震骇,强忍着自问这要怎么生活的疑惑,竭力保持心中的平静,为求一个平常心,以对待眼前的这位老人。
他终于知道方才林老师的平常心的意思。
再怎么事先的心理建设,再怎么详尽的介绍,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人面前保持心中的全然平静。
既然如此,那就当这一切理所当然吧
这是一个没有四肢的老人。
也是一个没有双耳的老人。
同时他也失去了他的鼻子。
然而他的双眼,却是彷佛鹰中王者更要锐利!
他的嘴边衔着一道软管,连通着一个大晶箱,约有两层楼高,箱中尽是墨绿色的液体。
他的轮椅下亦是连结着一道透明软管,连着一个大坑,隐约可见里头尽是便溺物。
这样的一个老人,确实可以住一栋彻头彻尾全是书的屋子。
然而,此时楚痕界却是突然想到了门口的两句话。
尝大苦者,乃为酝酿深层突破;
享重权者,必当肩负等量承担。
老人如此的遭遇,却依然将门联贴着,自然是藉以抒怀言志。
老人眼中的光彩,足证他对自己的遭遇并不感到悲哀,藉此映联,当是其中的「承担」二字支撑着他。
能够将生命承担至惨酷如斯的境地,可知这位老人曾经是获得了如何对等庞大的重权,并且以此承担为傲!
此时楚痕界的眼中存在着的并非同情,而是尊敬。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一个正常人若是遇到这样一位老先生,却发现他的眼神自己还自信的时候,除了尊敬,脑中还能抽出何种情绪?
此外,老人正在吃着苦……极大的苦。
由此推知,老人应是在等待一个极大极深的突破到来一个足够大足够深,直至必须尝着这般苦的苦,方可酝酿出的突破。
那么……或许,老人的突破与否,大抵便是自己此行成败的关键。
想到此点,楚痕界不自觉地迎上老人炯然的老眸。
倏地,适才还满怀的躁动,就在老人的有如实质的眼神之中,瞬间消散。
突然间。
他原本混混吨吨的心中,清清浅浅地冒出了层层的安定涟漪。
一层,
一层,
又一层……
片刻后,心中唯剩一片空明。
或者,无空无明。
「你是谁?」老人终于发话,声音竟是浑厚渊深,隐隐然有若龙吟。
不知为何,楚痕界自然地缓缓地闭上双眼,突然,彷佛有一阵温暖的溪迅速地涌入他的大脑,方才在医疗馆领悟的「势」油然大幅度晕开,福至心灵的感觉遍及全身,突然不由自主地开口道:「缘。」
「何缘?」老人缓缓道。
楚痕界亦缓缓道:「援。」
「为何而援?」老人再缓缓道。
楚痕界轻皱了下眉头,缓缓道:「源。」
「何谓源?」老人缓缓道。
楚痕界这次沉默了下,缓缓道:「圆。」
「如何能圆?」老人也迟疑了一下,终缓缓道。
楚痕界不话,只是眉头深锁,彷佛在思考什么重大的问题。
半晌,这才道:「……原。」
老人闻此,残缺的身体倏地一震,双眸中的神光登时收敛殆尽,陷入一片混浊。
良久。
楚痕界的双眼再度缓缓睁开:「回归来处,便是心家。」
再良久,老人混浊的眼又再度缓缓地恢复光芒,却不再刺目。
楚痕界也渐渐地从方才异的状态还原。
两人目光交会,竟是相视一笑,彷佛多年好友。
见老人浅笑不语,终于是楚痕界按捺不住,先道:「老人家,不知我方才是?」方才他竟是不由自主地就回答了一连串老人的问题,且回答的问题更是全然不在他的体悟范围之内。
「此乃借慧之境。」老人原本沉厚的声音,如今听来竟尽是磁性,极为好听。
楚痕界疑惑道:「借慧之境?」
老人点点头:「此为我门之秘传玄术,可借尽天下人之慧根,藉以代通天下事。方才正是老头子借你之慧,以我气渡你体,藉以思考之,藉以明白之。」
楚痕界虽隐有预感,但听到老者证实,却还是无法遏止心中的骇然,月兑口问道:「老人家是修玄者?方才所用的是秘传玄术?」愣了下,想起刚刚老人与自己的对话,又疑惑问道:「可是,我自己从前却是想也没想过老人家刚刚问的问题啊?」
老人只是淡淡地道:「不需你想过,你若经历与我相同的人生,便会得到刚才的结论。如此方道『借慧』。」
楚痕界这才明白,颔首道:「世间竟有如此神术……」
老人淡淡道:「确是神术,也已将失传。」
楚痕界忙道:「老人家既是懂得,大可将之传下。」楚痕界大约模清了老人惯用的言谈词语,也悄悄地改变了一些自己的用字遣词。
老人轻轻摇摇头:「此术不难,惟需坚忍。」
楚痕界问道:「坚忍?」
「心能坚,体能忍。」老人用极其自然的语气道:「需斩五根,削鼻去耳,以残灭体火,而木神自长且无阻,再耗尽玄力,自毁能脉以贯其能,此则合坚忍二字。」
老人轻描淡写地着他恐怖自残的过程,却是一副彷佛在描述穿月兑衣服的语气……
这教楚痕界听得越发毛骨悚然,一股透入心髓的寒意瞬间从颈后涌至脑中,竟是不可控制地打了一个寒颤……
原以为玄术是何等潇洒、何等高超的宇宙能量应用技术,却没想到还有这样恐怖的玄术修练条件……而其中更没想到的是
眼前这位老人的诡异残缺,竟是为了修练此一玄术所导致的!
这一切令楚痕界感到无的骇异,甚至有种隐然的森冷……在他看见这老人的第一眼的推测中,他显然是为了某个极其深沉的原因才会变成这副模样,但现在听来……这个深层的原因,竟然就是方才在自己身上所施为的「借慧之境」!
一想到自己的身上,方才被这通过自残所练成的功法贯穿而过,甚至借用大脑出口成言,他便不禁觉得有种透尽每一吋肌肤的凉意。
老人究竟想知道什么,以致于愿意做出这样的牺牲?
变成了这副什么也做不了的模样,就算知道了什么,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差别?
楚痕界不由眉头大皱道:「老人家,您这……又是何苦。」
老人只是微微一哂,淡淡地道:「五躯何用?为活而存;今我仍活,足见可弃。玄力何用?为强而存,今我何弱?足见无须。」
楚痕界听他这么,只能叹道:「想必老人家所图深远,我辈不可知之。」
老人闻言,竟是笑了:「若是不可知,你又如何会在此?」
楚痕界听到这句话终是浑身大颤,真的彻底惊骇了!
这不是偶然分配到的任务么?
什么时候我变成特定人选了?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是我?怎么选上的我?楚万钧知道么?林老师知道么?
楚痕界知道自己在这个星球唯一独特的一点,只有穿越者的身份,无可辩驳,亦无可取代。
在这么特殊的地方,见一个如此特殊的人,用这样如此特殊的方式,做了一件如此特殊的事……如果这一切不是因为自己的特殊,还能为了什么?
他想不透了……
心却寒透了。
发自内心最阴暗最幽深处的恐惧突地轰然炸响,楚痕界只觉自己心脏每秒钟跳得要平时激烈五倍,肌肉均匀的双手竟是不自禁地微微发抖,俊朗的脸上尽是失控脸部神经导致的轻微扭曲,极为勉强地才能吐出一句稍微正常的话:「老人家……笑了,我就是一个无名卒……」
我要被抓去做实验品了么?
后半辈子在检测仪器之中度过?
老人见他反应如此激烈,也是感到微讶,和缓地道:「你不用紧张什么,老头子我不会要你做什么古怪的事;此间事了,你大可回去睡你的大头觉无妨,你的一切,均不会有所改变。」
楚痕界听老人得诚恳,虽还是处在超高血压的状态,却也是略微镇定了下来,沉默了数秒,终于问出:「敢问老人家,为何是我?」
老人淡淡地道:「因为是你,所以你来;若非是你,你不会来。」
楚痕界再怎么聪明,此时却也听不懂老人所言,只好苦笑:「老人家切勿打哑谜,我实猜不出。」
老人却是摇摇头,只是道:「此谜非哑,只是你仍聋着。」
见楚痕界还待再问,便道:「此间之事,唯你我二人所知,再无第三人知晓;他人只知你见了一个老头子,和他聊了一个下午的天,其它便什么也不知。」
楚痕界闻言,便知老人恐怕是来头极大的修玄者,这些枝节事对自己来攸关未来生与死,对他而言确是开口之劳而已。
终是定了定神,心知若要深问,也难有答案,便道:「老人家,那么请容许晚辈再提三问。」心下不禁微微苦笑,原以为是来帮人解决问题,结果倒是变成拿问题来问人了。
老人道:「请。」
楚痕界摒气凝神,左手食中指揉动着眉心,沉静深思。
半晌,终是微瞇着眼轻声道:「前两问是,您究竟是谁?我究竟是不是我?」
老人闻言,不禁微微摇头道:「聪明的孩子,你还是不死心。」顿了顿,一双神眼轻轻闭上,轻叹一声道:「好吧,你既问,老头子便答。我呢,但为天地间一妄阅天机者尔。而你……则不只是你所知的你。」
楚痕界轻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沉思了会儿,又再张开,已是神清气定:「最后一问,请教前辈,何为宇宙四原素?」
不知不觉,楚痕界的称谓已从老人家转而为前辈。
老人并没有像赵缃翎、邹立言般闻言色变,只是皱脸更皱了,因为一个深深的笑。
「问得……好!」
楚痕界恭敬欠身道:「晚辈不敢当。」
老人竟是高兴得连眼睛都瞇了起来:「莫不敢当,我看……你这会儿就当一当无妨。起前两个臭不可闻的问题,这倒确实是个好问题。」
顿了下,老人抬起头望向窗外,喃喃道:「方才,是我要你来的目的;现在……要轮到你来我这的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