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鸢既然已经有了主意,便不会再耽搁下去,将这话同宇文昊提了一提,宇文昊听后倒也没什么异议,只是笑道,“既然他们二人彼此都有这个心思,那我就让云泽准备下来,兰清还小,可以定了亲日,再过两年才成婚。定亲是喜事,正好也算是为母妃的身子冲喜,一举两得,你这个主意真是极好。”
南宫云泽由宇文昊去提点,兰清这边儿自然就是她的活儿了,谁知兰清脸皮却薄的不成,还不等她和沈氏把话说完,就羞得躲进了屋里去,唤了半天才肯出来。
李氏自那日给宇文昊狠狠斥责之后,便安分了许多,又借着这阵子兰珍郡主调养身子,索性连门都不怎么出,夕鸢不用时常见她,更是乐得自在。
只是,兰珍的身子却当真十分虚弱,分明已经不再发热,却咳嗽不止。李氏请了太医来瞧,也只说是先天不足,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再加上生下来后便小病缠身,自然就比寻常的孩子更多些病灾。
宇文昊倒是命人送了许多药材补品过去,可不知是因为太过繁忙,还是懒得待见李氏,只亲自去瞧过一次,还是在李氏去给太妃请安的时候,余下便再未亲临了。
南安侯府上门提亲之时,正巧赶在春分之日,连沈氏都笑着打趣道,“一转眼都到了这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时节,南安侯府真是选了个好日子,”
彼时迎春开的满园都是,海棠满枝,园子中红粉簇簇,夕鸢也不禁笑道:“确实是个好日子呢,难得他们两情相悦,云泽也是个好孩子。”
提亲的礼节并不十分繁琐,只需互换了庚帖,女方再收了礼金便是。夕鸢忙活完了这些事情,又想到春分的节礼下来之后还未入宫谢恩,便换了品妆吉服去觐见太后,顺便也提一提这兰清定亲之事。
如今夕颜阁的香皂已成了内务府采买之物,她入宫时便不必再多此一举的送到跟前去,兰清与南安侯府的亲事先前她与太后提过一次,如今尘埃落定,太后亦是十分欣喜。
“好啊,好啊,云泽那孩子哀家一贯喜欢的很,有少年人的活泼,又不乏稳重,看着啊可比老六要沉稳。”太后不住夸赞,眼角的纹路细细密密的蔓延开来,笑意亲切慈祥,“你们府上的那个丫头也是好的,他们二人那一段雪地相逢,如今都成了佳话了。听说,还是你做的大媒?”
夕鸢挨坐在太后脚旁的小机子上,掩唇笑道:“臣妾可没有那个本事,不过是他们二人有缘罢了,如今兰清还小,大家的意思都是先不急着成亲,过上两年再说。何况这筹办婚事,本身也要耗去不好时间,从现在开始打点,倒不必那样紧巴巴的赶了。等兰清到了岁数,还要请太后的恩典,为他们二人选个良辰吉日,才好完婚呢。”
太后拿眼笑着瞧她,“你的婚事便是我选的日子,如今看你们夫妻恩爱和睦,那就再替他们两人选一个罢,希望也能沾沾你们二人的福气。”
“臣妾哪有什么福气呢,太后福泽绵延,是咱们大殷朝最有福之人了,若是能让兰清沾上太后的星点福分,那就够她受用终身了。”
太后疼惜的轻轻拧了拧她的脸庞,嗔道:“你就惯会逗我这老婆子开心,说起来连兰清都到了许人家的岁数,你和昊儿,怎么还不见有子嗣的动静?”
寝殿中常年燃着檀香,幽幽香气,不易察觉,闻久了便自可让人心绪也安宁许多。夕鸢含笑拿过一个橘子,手指灵巧的替太后剥开,又分了几瓣放在桌上的水晶碗中,“王爷和臣妾都不急,王爷不比皇上,要传承宗祀,平素就偷些懒罢。”
太后接过她递来的橘子,又忍不住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你这小机灵鬼,虽说你们两人还年轻,可我同你说过多次,女人还是要有子嗣傍身才来的安心。你瞧瞧,连你妹妹都有了身孕,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说也该加把劲才是。”
夕鸢心想,真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生儿育女就是这个年代女子的绝顶追求了,可是那些东西之于她,却是最次要不过的。
她同太后略有些敷衍的点了点头,思绪却飘到了铺子里头,这些日子的进项是成倍增加,她有些犹豫是再开一间分号,还是将银子存下,留着日后再用。
这一次兰清与李氏的冲突,让夕鸢更坚定了几分要离开这王府的决心,宇文昊或许对她是真心诚意,可她实在无法容忍一直和李氏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头。有些事情,就该当断则断,否则只会反受其乱。
无论是宇文昊还是宇文哲,这种王侯之家里的钩心斗角都让夕鸢觉得有些厌烦不已,他们两人固然都是好的,却并非她所求。
她想要的只是一份简单纯粹的感情,没有什么权势利益的纠葛,更没有阴谋算计掺杂其中,只是目前看来,这样的感情宇文哲和宇文昊似乎都给不了她。
殿外一阵暖风拂过,枝头的桃花被吹得晃晃悠悠,有少许花般散落下来,太后注视着窗外,轻声自语,“如今,是个个都有了着落,只差老三了……”
是啊,宇文哲的婚事,也是太后一直惦念的呢。
夕鸢从太后寝殿出来之时,恰好遇上宇文哲前来请安,两人上次碰面还是正月十五的宫宴,如今算算也有将近两月了。
宇文哲见了她后,眸中似有难以抑制的欢欣之情一闪而过,含笑道,“久不见你了,这阵子过的可还顺遂?”
夕鸢也同他微笑颔首,见了礼道:“也不过就是那副样子,听说你未出正月便去了云南,视察当地民情。苗疆巫蛊之术盛行,可曾领教一二了?”
“什么巫蛊之术?”
夕鸢此刻感觉便如长久未逢的老友碰面,带着几分舒心惬意,便忍不住打趣道,“你容貌俊俏,那苗疆姑娘就没给你下个偷心蛊么?”
宇文哲闻言忍俊不禁,笑着连连摆手,“只怕那儿的姑娘对我还瞧不入眼,所以才未能得见。”
“对了,你方才刚从太后那儿出来,她老人家气色如何?”
“气色倒是极好的,只不过……”夕鸢狡黠一笑,眨了眨眼道,“正念叨着你的亲事呢,等一会儿你进去了,太后必定还要拉着你说上一通。”
宇文哲先是一怔,而后眼底浮出几分淡淡的无可奈何,清风恰好卷起几片桃花落瓣,顺着他的衣袂一并扬起。
“太后总是操心这些,一会儿我自会与她分说,我如今并无娶亲的念头。”
夕鸢敛眸片刻,抬起头时已端上了几分大方笑容,“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说不准太后能为你指一位极好的女子,宜室宜家,举案齐眉呢。”
宇文哲淡淡摇头,唇角笑意变得有几分孤寂之意,“你应当是个明白我的人,为何还要说出这样的话呢?我只当没有听见罢,往后便是千万人都劝我娶亲,我也不想从你这儿听见。”
夕鸢轻叹道:“我劝你,也是为了你好,拿你当朋友才这样说的。”
“你将我放在心上,我很欢喜,只是这件事就莫要再提了,你我相见不易,我不愿将时辰都浪费在这无谓之事上。”
夕鸢顿觉一阵无言,片刻后只好侧过脸去轻声开口,“快进去罢,莫要让太后久等了。”
宇文哲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轻柔和软,仿佛一朵净白无暇的云彩似的,在她的眼眸之中留恋几许,而后才缓缓退后两步,拱手转身朝太后寝殿迈步离去。
从宫中出来之后,夕鸢便想着往铺子里去瞧上一趟,从皇城出来不远,便可见到夕颜阁三字硕大的招牌,反正这会儿宇文昊已经对自己的产业心知肚明了,那也没必要遮遮藏藏的。这会儿已经快到了打烊的时辰,来往之人并不很多,夕鸢命车夫将马车停在一旁的胡同内,罩上兜帽后便带着云谨大大方方的走进了铺子。
在门口她却没看见王富,问了掌柜才知,王福今日告了假,说他爹旧疾犯了,掌柜的见店里不忙,便准了他两日的假。
“不知道夫人有何吩咐,可要唤他回来?”
夕鸢摆了摆手,刚想说不必,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吵嚷。
这铺子开了许久,一直安稳,从未有过什么寻衅滋事的狂徒前来捣乱,夕鸢也一贯放心。谁知她久久不亲临铺子,这前脚刚一进门,后脚便起事端,夕鸢回眸一看,却是几个地痞模样的男子,带着不坏好意的笑容。
夕鸢的第一反应便是,砸场的?
“听好喽,你们这铺子开张以来,一直受着咱们的看护,你们也该感恩戴德才是。”其中个一地痞伸手一拽拉过条凳,将一只脚撂了上去,“不将银子送到咱们地头上去,咱们大人有大量,也不与你们计较了。如今咱们兄弟都到了你店中,若再不给,可别怪咱们兄弟不客气!”
他们一进来,店中客人便全都被吓退了出去。这人说话极为蛮横,夕鸢猜测他们大概就是所谓收取“保护费”的人,她心中有了主意,正欲上前开口,却被云谨一把扣住了腕子。
“王妃三思,这些人粗野的很,王妃是千金之体,怎么能与他们交涉?不妨交给掌柜的去处置,咱们在一旁先瞧瞧情形罢。”云谨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她二人能够听清,“若是见情形不好,咱们也好赶紧出门,让人去通知杨福啊。”
夕鸢想到今日王富不在,若这些人真的动起粗来,她只怕应付不来,便点头应了云谨的话,两人向一旁退了几步,站在个不大显眼的地方。
那掌柜的连忙赔笑上前,拱手不已,“几位大爷,咱们有话好说,您几位这样堵在我门口,可让我们还如何做买卖呢?咱们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谁跟你和气生财?催了多少回,就是不见你们交银子过来,就这样还指望着和气?我呸!”那大汉瞪起眼睛,语气神情都无不嚣张,“我告诉你,今儿个你若再不交银子,咱兄弟火气可就更盛了,到时候会不会拿你这铺子泻火,可就不好说了。”
掌柜的又是赔笑又是作揖,奈何这几个大汉就是不肯动弹,夕鸢在旁看着只觉得窝火不已,几次三番都想上前去,却总是被云谨拦了下来。
“小不忍则乱大谋,王妃此刻出去露面,若是让知道咱们身份底细的人瞧见了,岂不是又要再起风波?”云谨苦口婆心的劝道,“王妃且忍一忍罢,大不了就让掌柜的给些银子好了,掌柜的自有分寸的。”
夕鸢却叹气摇头,蹙眉低声道:“他们这种人,你还不知道么?若给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到时候便是海样的银子往里送,也堵不住他们这贪心的窟窿啊。”
两人正低声说话,却不知那边的大汉怎么一眼瞧到了她二人,只隔着披风一望,便觉两人身形玲珑,想来必是上佳姿色。那大汉嘿嘿一笑,搓手上前,指着夕鸢和云谨道,“方才你们店的客人都退了出去,这两个小娘子怎么不怕?若你们铺子真交不上银子来,那就用人来抵,也是无妨啊,哈哈哈哈。”
夕鸢已经在心底盘算应该用空手道的那一式去对付这婬棍,云谨却有些沉不住气,面色冷然的抬起头来,对着那大汉狠狠啐道:“你这脏鬼离我们远些,免得你身上的浊气惊扰了夫人,若再言语轻薄,仔细我们报官抓你!”
“报官?啧啧,模样生的温柔,这小嘴倒还挺厉害的。”大汉与身后几人一通哄笑,不屑道,“你若有这个能耐,那就去报官试试啊,只看咱们能不能让你出去。”
夕鸢铺子里倒并非没有身形魁梧之人,这个铺子除了王富以外,还有几个长工也是高大健硕,只是都在后院。方才夕鸢给伙计递了个眼色,也不知伙计还要多久才能带人赶到,若是一对一的去打眼前这大汉,倒也不是没有法子,就是……
就是为了这么个渣滓,再背上条人命可就不好了。
夕鸢正低头思索有什么招式是一击即中又不会死人的,却听那大汉又笑道:“这位小娘子怎么一直都不开口?难不成是个哑巴?所说不会叫无趣了些,不过倒也可以先瞧瞧脸蛋儿。”
他的手随着话语就要探上前来,夕鸢心想算了,随便先用一招掰断了他的手指再说。刚要抬手的一瞬,却听得那大汉惨呼一声,霎那间人便跌在了地上。
夕鸢一怔,自己不是还没动手么?虽然她的空手道已经修到了六段水平,但也不至于随便动动手掌,就能把人弄趴下罢。
正想着,却见那大汉肩头又多了一双团云密纹的黑靴,那靴子随意碾了两下,夕鸢便听见细微的“喀喇”一声,仿佛是肩上的骨头裂了。
“啊——好……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那大汉疼的满脸痛楚,脸色都白了,也不知来人是谁,便止不住的讨起饶来。
夕鸢顺着那靴子向上望去,在看到来人面庞时,不由怔了一怔。
怎么又是他?
夕鸢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为何自己每次遇到登徒子轻薄的时候,来替她解围的总是楚离?
难道说楚离和她在一起的气场,就比较容易引来登徒子么……而且据她看来,楚离这一次,似乎下的手比上次还要狠辣。
“光天化日,调戏女子,还口出妄言。”楚离面容冷酷,话音却包含嘲讽,“方才既那样得意,如今又何必讨饶,恩?”
说着,脚上的力道似乎又重了几分。
大汉发出如杀猪一般的惨叫声来,他的同伙聚在后头,却一个也不敢上前,只见他哭丧着脸,断断续续不住道:“小的错了,小的错了,小的狗仗人势,小的胡作非为……大侠饶命,英雄饶命啊……您……您高抬贵脚,否则小的这肩膀,只怕就要不得了!”
“男子肩头应存浩然之气,没有半点担当,还要肩膀有何用处?”
夕鸢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或者说是有些听不下去了,“楚……楚公子,你听他叫的实在凄惨,简直是耳不忍闻,再这样叫下去,只怕要将十里八寸的人全都招来,到时候对这铺子的买卖也不大好。他到底也没真的得逞,不如就当略施薄惩,放他走罢。”
楚离抬眸看了她一眼,片刻后竟点了点头,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言,略施薄惩。”
说着,他抬脚将那大汉向上一带,一腿踢上直将他踢的立在墙边,动弹不得。楚离又伸出手去,冷漠面孔在此刻竟不知为何带上了几分优雅之意,他的手指在青衫映衬下显出几分晶莹之色,却扣着大汉的下巴,稍一用力,便将他的下巴捏了下来。而后又飞快的在他胸前随手一点,那大汉便立时僵住,动弹不得。
夕鸢看的眼睛发直,没想到还能亲自见到点穴这么神奇又扑朔迷离的功夫!
虽说被点的那个人……咳,略微凄惨了些。
“方才你既嘲笑旁人是哑巴,如今也让你尝尝哑了是什么滋味。”他将那大汉随手一扔,眼中尽是厌恶之色,“还不快滚?若再来寻衅生事,断的可就不止是肩膀了。”
他方才招招狠辣,动作如风一般,你压根还没有看清便已被他切住要害。那群人如获大释,手忙脚乱的架起那大汉,疯了似的往外冲去。其中一人在出门之际还在门槛上摔了一跤,却连爬起来的工夫都顾不得,就这样跌跌撞撞的爬了出去。
那掌柜的见众人走了,总算是松下一口气来,又见来人与夕鸢仿佛相熟,便识趣上前闭了店门,自个儿退到了后头去。
“你怎么会在这儿?”夕鸢眨了眨眼睛,道出心中猜测,“王爷要你跟着我的?”
楚离面上依旧无甚表情,冷声道,“王妃不必知道这些,若无旁事,楚离先行告退。”
夕鸢哪里肯就这样放他走了,一把拽住他衣袖道,“你先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牵袖相留,这是十分亲昵的举动了,楚离眼底掠过一丝难得的惊诧,而后眉头蹙起,不着痕迹的向后闪去一步,“不知王妃还有何吩咐。”
“不是吩咐,而是我想问一句,方才……你让那男子的下巴月兑臼之后,又动弹不得,是不是点了他的穴位?”
楚离惜字如金,只颔首道:“不错。”
啊啊啊,赚到了赚到了,这么神奇的武功居然身边人就会,果真是民间自由高手在啊!
夕鸢眼神几乎都要冒出光来,声音也不自觉扬了起来,“既然这样,那我能不能拜你为师?你这点穴功夫,还有别的功夫,我都想学。”
相比夕鸢的眼底泛亮,楚离却显得十分冷淡,“在下功夫疏浅,只怕担不起如此大任,更不配做王妃的师父。”
夕鸢这次好容易看清了他的招式,哪里肯轻易放过,急忙又道:“你既然得王爷看重,就必定是个极有才干的人,何况……你三番两次对我出手相助,我虽然不知你今日为何在此,可也是因为我遇着麻烦才逼得你现身。我看你的模样,平素也不会无事可做罢?也不可能……我次次有事你都能在场,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只要将点穴的法子先教了我,日后我自然就不必麻烦你了。”
楚离闻言之后,视线终于肯对上她的眸子,两人对视片刻,夕鸢几乎以为他立时便要答应了,却见他嘴唇微微一动,冷冰冰的说出三个字来。
“不麻烦。”
夕鸢一时无言,却不愿放弃,不顾云谨扯她衣袖,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才能让楚离答应。点穴这门功夫实在有用,于她而言不仅是对传说中武功的单纯憧憬,更觉得点穴这门功夫乃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必备良物。如今好容易遇到有人会,这人自己还偏偏又认得,若这样都学不成,岂不是让人心里太过遗憾。
谁知片刻之后,却又听楚离幽幽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冷冽,宛如丝绒缎子上滑过的冰块一般,“不过,你若是真的想学,只点穴这一招,教了你倒也无妨。”
夕鸢大喜过望,谁知楚离话没说完,“但你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点穴并非绣花,手腕全无力道如何能行。今晚子时,你那未央院的后园中,若是真心想学,届时过来就是。”
这算是他说的极多的一句话了,还不待夕鸢点头应下,便转身推开店门,临走之际连告辞也未说一句,仿若两人原本就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夕鸢却是讶异大于欣喜,怔了片刻之后,直到楚离的身影都不知消失了多久,她才轰的一下回过神来。
他竟然答应了?
那冷冰冰扑克脸的楚离,竟然答应教自己点穴?
夕鸢一下子便抑制不住心头欢喜,低低的笑了出来,而后双手合十,眉间眼底全是喜色,来到这儿之后,除了和铺子有关的事外,大约她还是头一遭这样高兴。
然而云谨却不似她这般欢喜,神情甚至带了几分焦急之色,压低了声音急问道:“王妃晚上不会真的要去罢?您贵为王妃,何必去学什么功夫,若是让太妃知道……”
“夜半三更,谁会到我园子后面去转悠?太妃病了多时,早就不理外事,更不必说留意我了。”夕鸢现在心中尽是期待,什么话也打消不了她晚上要去拜师的念头,“你也不是没有瞧见,今日这情形何等凶险,倘若我学会了点穴的功夫,那往后咱们再遇到事端就不必旁人保护了。我只需伸出手指,‘唰唰唰唰’这么几下,对手便不能动了,难得楚离答应了下来,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怎么能不去呢?”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你只管当做不知道便是了,何况我是学些功夫而已,又不是要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有何不可?”夕鸢挥了挥手,打断了云谨的劝阻,笑盈盈道,“就这么定了,咱们现在早些回去,早些用膳。用过膳后先躺下歇歇,到子时之前,大约还能睡上那么几个时辰。”
云谨见她心意已决,也是无计可施,便说自己晚上要陪她同去。只当替她看守放风,免得被旁人撞见,又生闲言秽语。
夕鸢对她担忧之事倒是有些不以为然,觉得云谨太过多虑,楚离那样好的身手,若是四下有人靠近,他必定会有所察觉。更何况他性情冷漠,也不会是喜欢招惹麻烦的人,让人真的误会他与自己有私,与他亦是无益。
回府用膳之后,夕鸢同旁人说这一整日折腾的乏了,早早便歇下了。染香怕她身子不适,本说要请大夫来瞧瞧,云谨却是心知肚明的,替她遮挡了几句,又说今晚自己值守,如此才打发了染香下去。
夕鸢躺在榻上,虽有心入睡,却不知是否因为过于兴奋的缘故,怎么都睡不踏实,翻来覆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刚有些朦胧睡意,便听见子时的打更声。夕鸢却顿时精神起来,起身之后择了一套简便的衣裳换了,回眸一瞧只见云谨竟睡了过去。如此也好,夕鸢心想,便让她好好睡着,若她跟去,说不准又要提心吊胆,若再一时情急说出什么热闹了楚离那可是太不划算,还不如一个人轻装简行来的自在。
如此想着,她便愈发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掩了房门后,步履轻快地去了后园。
这会儿刚过子时,她又动作利落,却没想到还是慢了楚离一步。他坐在后院中的一块青石板上,仰首注视着月光,银辉落在他青色衣衫上,映的他脸上仿佛有些淡淡的落寞之意。
他耳力极好,夕鸢一过来便已经了然,却也不瞧她,仍是望着月亮,“王妃很是守时。”
夕鸢见他今晚心情似乎不算太糟,便上前同他商量道,“你既然教我功夫,那就是我的师父了,既然是师父,就别一口一个王妃的喊了,听着也别扭。”
楚离闻言终于肯扭过头来,脸上却还是没什么别样神彩,却反问夕鸢,“你当真要拜我为师?”
夕鸢点了点头,“自然不假。”
楚离从青石板上离开,缓步走到夕鸢面前,目光清冷的也如这银月一般,淡淡的笼在夕鸢身上,“好,既然要拜我为师,往后我教你的功夫便要悉心去练,先行拜师礼罢。”
夕鸢本来以为,能从他那儿将点穴学过来已是不错,谁想到楚离竟如此大方。这拜了师父,他的一身武艺自己就可以挑拣着学了,都学过来是不大可能,但学个三到五成应该还是不难的吧。
她抿唇一笑,眸中流光溢彩,煞是动人,敛衽行礼道:“徒儿拜见师父,愿师父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拜师拜的太过高兴,却没想到将从前看过电视剧里的台词都嚷了出来,夕鸢自知失言,却也不急不慌,同楚离轻轻一笑,露出几分俏皮之意。
谁知楚离却一挥袍袖,对她方才那一番话仿若全然没有半分感触,“哪里来的怪话,以后不必说了,今晚先教你口诀心法,背熟了心法之后,再通经脉。”
口诀?心法?通经脉?
夕鸢有些不解,忍不住又问道:“师父,咱们不是先学点穴么?点穴也要打通经脉?”
她从前还以为,只要记住了手法,背熟了穴位,伸手一探即可。
楚离闻言眉头一皱,负手而立,望着她道:“怎么,你还要挑三拣四不成?”
“你既拜了我为师,那在这事上就要听我吩咐安排。”楚离的眸子淡淡一扫,沉声问道,“怎么,这会儿就不愿意了?方才拜师的时候,你倒拜的痛快。”
唉唉唉,早知道就不该多话,随口一说也能惹恼了他。
夕鸢连忙摆手,赔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怕我这个年岁和根基,学不来太高深的武功。”
谁知楚离听完这话,却不怒反笑,他平素极少露出笑意,如今唇角勾起一丝弧度,显得傲然且淡远,声音倒是冷冽不改,“我楚离的徒弟,哪里有学不成的?”
晚风卷起他宽大的衣摆袍袖,身后的一袭如云青丝也跟着微微扬起,夕鸢看着他镇定自若的模样,一瞬只觉得他恍若谪仙一般。
楚离教给她两套口诀,一套是入门的内力心法,先背会了就成,另一套则是个简单的打坐调息技法,平日在屋里就能用。楚离要她按照这套调息口诀,每日三次,月余下来,必有所成。
虽说没能一步登天,一下子学到心心念念的点穴功夫,不过阴差阳错的得了个师父,感觉倒也不错。
夕鸢回房之后躺在榻上,忍不住回味起方才一推一动的架势来,只觉得这习武当真有趣,可楚离并不肯每晚教她,每隔三天才练一次。
“习武并非一朝一夕所成,急进也是无用,若是日夜兼修,只怕你的身体要吃不消。”楚离冷冷道,“听为师所言就是,三日之后子时,再于此处,届时你便要将今晚所学口诀,一字不落的背与我听。”
等一觉初醒,夕鸢只觉得神清气爽,倒是云谨发觉她换过了衣裳,才知自己昨晚竟睡了过去,懊恼不已。夕鸢笑着宽慰了她几句,又说夜深人静,本来也没什么大碍。
“奴婢可真是该死,竟这样糊里糊涂的睡过去了,王妃也是的,怎么不喊醒奴婢呢。”云谨仍是惴惴不安,叹声道,“王妃已经去过了,往后就不必再去了罢?”
夕鸢却笑盈盈的将拜楚离为师之事说了一遍,又道:“楚离深得王爷信任,我也相信他的人品足以信赖,你就不要担心了。他还教了我一套心法,说是能强身健体的,可见他待我确实没有恶意。”
况且,楚离所给正是她目前所需的,这副身子虽说到目前都没出过什么大病大灾,可体质虚弱却是一定的。这会儿的大家闺秀,若说身强体健的大约也没有几个,但夕鸢却想着,往后若是离开王府,拖着个柔弱身子,要如何在外立足呢?
其实她对楚离此人,心中倒也一直十分好奇,他的来龙去脉,仿佛没有人知晓。一个武功高手,容貌英俊,无亲无故,性情寡淡,却甘心跟在宇文昊身旁,替他做事,这其中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呢?
唉,真是好奇杀死猫,可她偏偏又不能问,主要也是不敢问。
给楚离那冷冰冰的眸子一瞪,便什么问题都咽回去了。
只是她把心思放在这上头多了,难免就要疏忽掉其他一些,这日府中有人送了账目来,夕鸢接过来后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不是长顺送来,来人却道,长顺前儿个做事不经心,已经给撵出去了。
夕鸢忽然想起,那会儿同宇文昊在裕城时候,曾与他提过此事,回府之后事情繁忙,便暂且放了过去。
好罢,撵出去了也好,李氏的张扬跋扈没了长顺在账房帮衬,便更可收敛些许。新换上来管账房的是个叫长水的伙计,一问之下,竟还是先前那位孙嬷嬷的侄儿。
夕鸢颇有几分意外,李氏气恼孙嬷嬷没被逐出府去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儿了,可宇文昊还作此安排,是当真无心呢,还是有意要给李氏看看呢?
这便不得而知了,她也不好去问宇文昊,只是那长水感念夕鸢待孙嬷嬷有恩,当差倒是处处尽心,比从前的长顺着实得力许多。
这事儿落在沈氏耳中,却引得她心情极好,“虽然不知王爷这是什么用意,可王妃没瞧出来么?自上回兰清郡主的事儿后,王爷对李氏简直就如打入冷宫了一般。若不是为了去瞧兰珍郡主,只怕连一个月那两次都不肯去她那儿呢。便是去了,也不过说话儿的功夫便出来,我瞧着王爷是极不待见她了,也就是顾着太妃的心思,才给她侧妃的礼遇罢了。”
夕鸢拨弄着窗前摆放的米兰,嗅着那香气怡人,心情也跟着一阵轻快,“王爷的心思,咱们哪儿能猜得出呢,只不过她不将兰清放在眼里,还处处为难,王爷哪里能容得下她在眼皮子下面为非作歹。我原本以为她也算是个聪明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沈氏慢慢摇着绢扇,柔声笑道:“如今这天倒也越发热起来了,王妃近些日子气色倒是见好,兴许也是因为时气好的缘故罢。”
夕鸢抿唇一笑,“或许是罢。”
楚离隔三差五便来指点她一次,开始写给她的那一套养身口诀早已经被她每日练得炉火纯青,初时到没有觉出什么,只是练的日子久了,气色却当真红润了不少,连说话声音都比从前有力了几分。
只是楚离却迟迟不教她点穴和真正的功夫,便是夜半相见,也是要她盘膝打坐,运功吐纳。夕鸢不明所以,又觉得不该违背他的意思,只得一一照做。
谁知这日夜里,楚离却不再要她重复以往所作之事,而是要她在旁瞧着,记下他的招式动作。
夕鸢立时亢奋起来,只差拍手叫好,“师父,你今晚是要教我点穴了?”
楚离瞥了她一眼,不禁摇头,“那点穴只是最容易不过的外家功夫,我这些日子要你调理内息,若只教点穴,岂不浪费了。”
夕鸢想想便觉也有道理,又觉得自己若是连极高深的武功都能学会,小小的点穴又何足为惧呢。只见楚离走到园子的一角,拿了一块青砖放在两人中间,先是暗自运功,而后抬手作了几个架势,随即便拿起那块青砖,仿若漫不经心似的,随意一捏,那青砖便噼里啪啦的碎成了粉末。
楚离将手上灰烬随手一拍,又拿过另一块青砖放在夕鸢面前,冷声吩咐道,“按照从前修炼的心法,运功调息,如我方才一般。”
夕鸢看的瞠目结舌,片刻都有些回不过神,而后小声问道:“师父……这……这是要练什么功夫啊?”
楚离却只是向她投去淡淡一瞥,仿若对她这幅吃惊模样十分的不以为然,淡淡说了几个字出来,“分筋错骨手。”
哦,分筋错骨手。夕鸢有些理解的点了点头,而后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对……
分筋错骨手?!她她她……需要练这么重口味的武功么?